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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你好,忧愁-第5章

小说: 你好,忧愁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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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这可能使安娜误会了。她生硬地唤我的名字。

西利尔一跳而起,显然有些羞怯。我望着安娜,慢腾腾地爬起来。她转向西利尔,好像没见到他似的,轻声对他说:

“我希望以后不再见到您。”

西利尔没有回答,只是朝我俯下身,在我肩上印了一吻,然后走开了。这个举动令我惊愕,像誓约一样叫我激动。安娜盯着我,神情也是那样凛然、冷漠,好像她在想别的事情似的。这使我感到不快:她要真地想别的事情,就不该说这么多话。我朝她走过去,纯粹出于礼貌,装出尴尬的样子。她下意识地把我脖子上的一根松针拈掉,似乎真地看见我了。我看见她现出轻蔑的表情。这种厌烦的、不以为然的面容使她变得楚楚动人,我则心生畏怯。

“您得知道,这种消遣一般都以进医院告终,”她说。

她站着对我说话,眼睛紧盯着我。我觉得十分厌倦。她属于那些能站着一动不动地说话的女人。我呢,则需要一张安乐椅,需要借助于一件可抓的物体,一支烟卷,需要借助于摆荡脚,借助于看着脚摆荡……

“不要夸大了事情,”我笑着说,“我仅仅拥抱了西利尔,这不会让我进医院的……”

“请您不要再见到他,”她说,似乎以为我说的是谎话,“别辩驳,您只有17岁,眼下我对您负有一点责任。我将不让您糟蹋自己的一生。再说您还有事情要干,这将占用您下午的时间。”

她转过身,背朝我,懒洋洋地朝家里走去,我沮丧地呆立原地。她想的是她所说的话。

我的理由,我的否认,她都以那种冷漠的态度来接受。那种冷漠比轻蔑更叫人受不了,就好像我不存在似的,就好像我是可以压缩的什么东西,而不是我,是她从来就认识的、终于能如此加以惩罚的赛燕尔。我唯一的希望就是父亲。他将如同往常那样作出反应:“我的小猫咪,这个小伙子到底怎么样?至少健康漂亮吧?孩子,不要相信那些坏家伙。”必须在这方面作出反应,不然我的假期就完了。

晚餐像噩梦一样过去了。安娜没一分钟不对我说:“我什么也不对您父亲说。我不是告密考。不过您得答应我好好学习!”她打这种算盘并不老练。我既为此庆幸,又暗暗恨她。

因为这使我能够鄙视她。她和别人一样避免踏空,仅仅是在喝过汤之后,她才似乎记起了那个事件。

“雷蒙,我希望给您的女儿一些深思熟虑的忠告。傍晚时,我发现她和西利尔待在松树林里。他们似乎好到了极点。”

父亲试图把这当作玩笑,真是个可怜人:

“您跟我说什么?他们干了什么?”

“我拥抱了他,”我激烈地叫道,“安娜以为…”

“我什么也没以为,”她打断我的话说:“不过我以为她在一段时间里停止见他,攻一攻哲学有好处。”

“可怜的孩子,”父亲说,“不管怎么说,这个西利尔是个可爱的小伙子,对吗?”

“赛富尔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安娜说,“所以,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会伤心的。在我看来,既然她在这儿享有完全的自由,这个小伙子时常陪着她,他们一块儿闲着无聊,这种事就是免不了的。您不这样看吗?”

听到“您不这样看吗”,我抬起眼睛,父亲则低下眼睛,显得十分厌烦。

“您说得一点不错,”他说,“是的,不管怎样,你得多少做点功课,赛首尔。你总不愿重读一次哲学班吧?”

“您打算让我怎么办呢?”我直截了当地回答。

他看了看我,马上转过眼睛。我局促不安,意识到唯有坦荡无忧才是能够激励我们生活并且不会摆出理由以自辩的情绪。

“瞧,”安娜说,一边从桌子上方抓住我的手,“您将丢掉林中姑娘这个角色,而当一个好学生,是吧?再说您只当了一个月的林中姑娘,这并不那样严重,对不对?”

她望着我。父亲也微笑地注视着我:从这方面说,讨论是爽直的。我轻轻地抽出手,说:

“不对,是严重的。”

我这句话说得那么轻,以至他们没听见或不愿听见。次日早上,我又读到了相格森的一句话,我硬是琢磨了好几分钟才理解它的意思:”“不管人们起先在事实与原因之间能够找到何种异质,尽管行动准则与确定事情实质相距遥远,人们总是在与人类的生殖原则的接触中自觉竭尽了爱人类的力量。”我反复念着这句话,开始时轻轻地,以免激动,后来便放大了声音。我两手捧着头,专心致志地盯着这句话。到后来,我弄懂了,我感到和第一次念它时一样寒冷,一样虚弱。我无法继续念下去。我一直聚精会神地、好意地看着下面的字句,可我身上突然像风一样涌起一股情绪,把我推倒在床上。我想到了在金色的小湾等我的西利尔,想起了小船微微的晃荡,想起了我们亲吻的滋味,于是我又想起了安娜。我想着这些,坐在床上,心怦怦直跳。我寻思这很蠢,很可怕,自忖我只是个懒惰的被宠坏的孩子,无权这样胡思乱想。可我仍不由自主地思考下去:我考虑她是个危险人物,碍事,得把她从我们的道路上赶走。我咬着牙,想起刚吃过午饭。我因为怨恨而恼怒、沮丧,便产生了蔑视自己的感情,它使我在经受痛苦时变得可笑……是的,正是在这点上我指责安娜。她禁止我爱自己。

我生来就是享受幸福的,就是要和和气气、无忧无虑地过日子,可是由于她,我进入了一个指责和内疚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面,我太不善于内省,因此不知所措。她究竟给我带来了什么?我测出了她的力量:她想找我父亲便得到了他;她慢慢地要把我们变成安娜·拉尔桑的丈夫与女儿,也就是说,变成文明的、很有教养的幸福的人。因为她将使我们幸福。我清楚地感觉到,我们这些不坚定的人,多么容易向这种环境,这种无须负责的诱惑屈服。她的能力极大。父亲已经与我疏远。他在饭桌上一脸尴尬,扭过头去,这情景一直在我眼前浮现,折磨着我。我一想起我们过去亲密相处的情形,想起我们拂晓坐车回到巴黎白色的街道时的笑声,就想大哭一场。一切都已完结。将轮到我来受安娜的影响、指引,来由她改变。我甚至都不会为此痛苦:她将以聪明。讽刺、温柔来施加影响,我不可能抵抗她。过上半年,我甚至连抵抗她的意念都不会再有。

我必须自救,拉回父亲,恢复我们过去的生活。对我来说,我刚刚结束的快乐的、缺乏条理的、后来如此快地被否定的两年突然具有了何等的魅力……思想的自由,胡乱思想的自由,不动脑子的自由,亲自选择生活的自由,决定自己的事情的自由。我不能说我“就是我自己”,即使我只是一团橡胶泥,但我可以说我拒绝了各种模子。

我知道人们从这个变化中可以发现一些复杂的原因,人们可以说我具有不平常的情绪:

对我父亲乱伦的爱情或者对安娜的不良感情。但我知道真实的原因,这就是酷热、柏格森。

西利尔或至少西利尔的不在场。整个下午,我都闷闷不乐,想着这些事。我的不快心清源于这个发现:我们受安娜的摆布。我并不习惯于思考。这使我变得易怒。晚上,在餐桌上,我一如早上,缄口不言。父亲自以为有义务拿此打趣逗乐:

“我喜欢年轻人的东西,就是他们的生气,他们的谈话……”

我狠狠地瞪着他。确实,他喜欢年轻人。从前,如果不和他,我又和谁说话?我们过去无话不谈:爱情、死亡、音乐。可他把我抛弃了,亲自封了我的嘴。我望着他,心想:“你不再像从前那样爱我,你背叛了我。”我试图不说话,让他明白这点。我的神情惨然。他也望着我,突然不安起来,大概明白这不再是一场游戏,我们融洽的关系芨芨可危。我看见他愣在那里,一副探询的神情。安娜朝我转过脸来:

“您的气色不好。我真后悔让您温习功课。”

我没有答话。我为自己演出的这场不再能停止的戏而痛恨自己。我们吃完了晚餐。在平台上被餐厅窗户透出的灯光照出的长方形光区里,我看见了安娜的手。那是一只长长的、活动的手,它摇摆着,摸到了父亲的手。我想起了西利尔。我真愿让他挽着我的手,待在这个·洒满月光,栖着许多蝉的平台上。我真希望被人抚摸、安慰,希望人家宽恕我。父亲与安娜不作声了。他们面前是一个爱情的夜晚。而我眼前则是柏格森。我力图哭,力图怜悯自己。可是徒劳,我怜悯的已是安娜,似乎我已肯定能战胜她

第01章

从此时起我的回忆之清晰叫我吃惊。我获得了对别人、对自己更为专注的意识。对我来说,自发性,一种肤浅的利己主义总是一种自然的奢华享受。我经历的事情毕竟不少。因此,这几日弄得我相当窘迫,促我思考和留心自己的生活。我经历了种种内省的痛苦,却没有为此而不再生自己的气。“这种感情,”我想,“对安娜的这种感情是愚蠢的。可怜的,正如想把她与父亲拆散的意愿是残酷的一样。”不过,说来说去,我为什么要这样评价自己呢?

单单作为我自己,我难道不能自由地感受遇到的事情?生平第一次,这个“我”似乎被分开,而发现这样一种二元性着实使我大为惊异。我找到了很好的辩解理由。我咀嚼着对自己说出这些理由。我认为自己是真诚的。可突然另一个“我”出现了,她声称我的理由全是假的,大声说我自己骗自己,尽管这些理由貌似真理。可事实上,这另一个我难道不是在骗我?这种清醒难道不是最糟糕的错误?我整小时整小时地在我的房间里与自己争辩,以弄清安娜使我产生的恐惧和敌意现在是否得到证实,或者我是否是一个自私的、被宠坏的、虚假地独立的少女。

在此期间,我日渐消瘦。我仅在沙滩上才睡一睡。吃饭时,我不由自主地保持着不安的沉默,这种状况最终使父亲与安娜难堪。我看着安娜,不断地注意着她,在吃饭时始终思忖着:“她对他做的这个动作,难道表达的不是爱情,不是绝无仅有的爱情?还有给我的这种微笑,眼底带着不安,叫我恨她怎么恨得起来?”然而,她突然说话了:“雷蒙,当我们回到……”于是,一想到她将分享我们的生活,插入我们的生活,我就觉得不快。我只觉得她有能耐、冷漠。我寻思:“她冷漠,而我们热情;她专横,而我们则不受约束;她对人摸不关心,而我们对人感兴趣;她谨慎,我们快活。只有我们两人是活跃的。她将带着她的冷静插入我们中间,她将获取热力,慢慢地从我们身上取走无忧无虑的有益的热力。她将像一条美丽的蛇,盗走我们的一切。”我反复地念着:“美丽的蛇……美丽的蛇!”她朝我递来面包。

我突然清醒了,对自己叫道:“可这是发疯。这是安娜,聪明的安娜,照料你的人。她的冷漠是她的生活方式,你不可能从中看到什么算计。她的摸不关心使她免除了千百件卑劣的琐事。这是高尚的证明。”美丽的蛇……我觉得自己羞耻得一脸发白。我望着她,轻声地请求她原谅我。有时,她不意遇上了这种目光,于是惊愕、犹疑使她的脸黯然失色,使她的话猝然中断。她本能地用眼睛寻找我父亲。父亲则带着赞赏或情欲的表情看着她,不明白这种不安的原因。我终于慢慢地使气氛变得沉闷。我为此而憎恨自己。

我父亲能够感受多大的痛苦就有多大的痛苦,这也就是说,他没什么痛苦,因为他爱安娜爱得发狂,极为自尊,极好享乐。他仅仅为这些而生。然而,有一天,我早治之后,躺在沙滩上昏昏欲睡,他坐在我身边,看着我。我感觉到他的目光射在我身上。我正要站起来,装出快活的神气(我已习惯于装这种神气),提议他下水,这时他把手放在我头上,提高声音,伤感地说:

“安娜,来看看这个瘦姑娘吧。她太瘦了。要是功课让她落得这个样子,那就必须停止。”

他认为把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也许,在10天之前,这会把一切都解决。可是我已变得复杂多了,下午做功课的几个小时不再让我难受,因为自从翻开拍格森的书以来我就没有再翻过一本书。

安娜走过来。我仍然伏在沙子上,凝神听着她的脚步声。她在另一边坐下,低声说;‘确实,这对她没什么效果。再说,她只需真正做功课就够了,不要在房里转来转去…”

我翻过身,望着他们。她怎么知道我没有做功课?也许她猜出了我的思想。我相信她无所不能。这个念头叫我害怕。

“我没有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我反驳道。

“你是不是想那个小伙子?”父亲问我。

“不是!”

这多少是假话。不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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