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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了不起的盖茨比-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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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黛西和颜悦色地回答,“如果你要留几个住址下来,这里是我的小金铅笔。”……过了一会她四面张望了一下,对我说那个女孩“俗气可是漂亮”,于是我明白除了她单独跟盖茨比待在一起的半小时之外,她玩得并不开心。

我们这一桌的人喝得特别醉。这得怪我不好——盖茨比被叫去听电话,又碰巧两星期前我还觉得这些人挺有意思,但是当时我觉得好玩的晚上变得索然无味了。

“你感觉怎么样,贝达克小姐?”

我同她说话的这个姑娘正在想慢慢倒在我的肩上,可是并没成功。听到这个问题,她坐起身来,睁开了眼睛。

“什么?”

一个大块头、懒洋洋的女人,本来一直在怂恿黛西明天到本地俱乐部去和她一起打高尔夫球的,现在来为贝达克小姐辩白了:

“噢,她现在什么事也没有了。她每次五六杯鸡尾酒下肚,总是这样大喊大叫。我跟她说她不应当喝酒。”

“我是不喝酒。”受到指责的那个人随口说道。

“我们听到你嚷嚷,于是我跟这位希维特大夫说:‘那里有人需要您帮忙,大夫。’”

“她非常感激,我相信,”另一位朋友用并不感激的日气说,“可是你把她的头接到游泳池里去,把她的衣服全搞湿了。”

“我最恨的就是把我的头接到游泳池里,”贝达克小姐咕哝着说,“有一回在新泽西州他们差一点没把我淹死。”

“那你就不应当喝酒嘛。”希维特大夫堵她的嘴说。

“说你自己吧!”贝达克小姐激烈地大喊道,“你的手发抖。我才不会让你给我开刀哩!”

情况就是这样。我记得的差不多是最后的一件事是我和黛西站在一起望着那位电影导演和他的“大明星”。他们仍然在那棵白梅树下,他们的脸快要贴到一起了,中间只隔着一线淡淡的月光。我忽然想到他整个晚上大概一直在非常非常慢地弯下腰来,才终于和她靠得这么近,然后正在我望着的这一刻,我看见他弯下最后一点距离,亲吻了她的面颊。

“我喜欢她,”黛西说,“我觉得她美极了。”

但是其他的一切她都讨厌——而且是不容置辩的,因为这并不是一种姿态,而是一种感情。她十分厌恶西卵,这个由百老汇强加在一个长岛渔村上的没有先例的“胜地”——厌恶它那不安于陈旧的委婉辞令的粗犷活力,厌恶那种驱使它的居民沿着一条捷径从零跑到零的过分突兀的命运。她正是在这种她所不了解的单纯之中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们在等车子开过来的时候,我和他们一同坐在大门前的台阶上。这里很暗,只有敞开的门向幽暗的黎明射出十平方英尺的亮光。有时楼上化妆室的遮帘上有一个人影掠过,然后又出现一个人影,络绎不绝的女客对着一面看不见的镜子涂脂抹粉。

“这个姓盖茨比的究竟是谁?”汤姆突然质问我,“一个大私酒贩子?”

“你在哪儿听来的?”我问他。

“我不是听来的。我猜的。有很多这样的暴发户都是大私酒贩子,你要知道。”

“盖茨比可不是。”我简慢地说。

他沉默了一会。汽车道上的小石子在他脚底下喀嚓作响。

“我说,他一定花了很大的气力才搜罗到这么一大帮牛头马面。”

一阵微风吹动了黛西的毛茸茸的灰皮领子。

“至少他们比我们认得的人有趣。”她有点勉强地说。

“看上去你并不怎么感兴趣嘛。”

“噢,我很感兴趣。”

汤姆哈哈一笑,把脸转向我。

“当那个女孩让她给她来个冷水淋浴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黛西的脸?”

黛西跟着音乐沙哑而有节奏的低声唱了起来,把每个字都唱出一种以前从未有过、以后也决不会再有的意义。当曲调升高的时候,她的嗓音也跟着改变,悠扬婉转,正是女低音的本色,而且每一点变化都在空气中散发出一点她那温暖的人情味很浓的魔力。

“来的人有好多并不是邀请来的,”她忽然说,“那个女孩子就没有接到邀请。他们于脆闯上门来,而他又太客气,不好意思谢绝。”

“我很想知道他是什么人,又是于什么的,”汤姆固执地说,“并且我一定要去打听清楚。”

“我马上就可以告诉你,”她答道,“他是开药房的,好多家药房。是他一手创办起来的。”

那辆姗姗来迟的大型轿车沿着汽车道开了上来。

“晚安,尼克。’黛西说。

她的目光离汗了我,朝着灯光照亮的最上一层台阶看去,在那里一支当年流行的哀婉动人的小华尔兹舞曲《凌晨三点钟》正从敞开的大门传出来。话说回来,正是在盖茨比的晚会的随随便便的气氛之中,就有她自己的世界中完全没有的种种浪漫的可能性。那支歌曲里面有什么东西仿佛在呼唤她回到里面去呢?现在在这幽暗的、难以预测的时辰里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也许会光临一位令人难以置信的客人,一位世上少有的令人惊异不已的佳人,一位真正艳丽夺目的少女,只要对盖茨比看上一眼,只要一刹那魔术般的相逢,她就可以把五年来坚贞不移的爱情一笔勾销。

那夜我待到很晚,盖茨比要我待到他可以脱身,于是我就在花园里徘徊,一直待到最后一群游泳的客人,又寒冷又兴奋,从黑黝黝的海滩上跑上来,一直等到楼上各间客房里的灯都灭了。等到他最后走下台阶时,那晒得黝黑的皮肤比往常更紧地绷在他脸上,他的眼睛发亮而有倦意。

“她不喜欢这个晚会。”他马上就说。

“她当然喜欢啦。”

“她不喜欢,”他固执地说,“她玩得不开心。”

他不讲话了,但我猜他有满腔说不出的郁闷。

“我觉得离开她很远,”他说,“很难使她理解。”

“你是说舞会的事吗?”

“舞会?”他一弹指就把他所有开过的舞会都勾销了,“老兄,舞会是无关紧要的。”

他所要求于黛西的不下于要她跑去跟汤姆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你。”等她用那句话把四年一笔勾销之后,他俩就可以研究决定那些需要采取的更加实际的步骤。其中之一就是,等她恢复了自由,他俩就回路易斯维尔去,从她家里出发到教堂去举行婚礼——就仿佛是五年以前一样。

“可是她不理解,”他说,“她过去是能够理解的。我们往往在一起坐上几个钟点……”

他忽然停住不说了,沿着一条布满了果皮、丢弃的小礼物和踩烂的残花的小道走来走去。

“我看对她不宜要求过高,”我冒昧地说,“你不能重温旧梦的。”

“不能重温旧梦?”他大不以为然地喊道,“哪儿的话,我当然能够!”

他发狂地东张西望,仿佛他的旧梦就隐藏在这里,他的房子的阴影里,几乎一伸手就可以抓到的。

“我要把一切都安排得跟过去一模一样,”他说,一面坚决地点点头,“她会看到的。”

他滔滔不绝地大谈往事,因此我揣测他想要重新获得一点什么东西,也许是那进入他对黛西的热恋之中的关于他自己的某种理念。从那时以来,他的生活一直是凌乱不堪的,但是假如他一旦能回到某个出发点,慢慢地重新再走一遍,他可以发现那东西是什么…………一个秋天的夜晚,五年以前,落叶纷纷的时候,他俩走在街上,走到一处没有树的地方,人行道被月光照得发白。他们停了下来,面对面站着。那是一个凉爽的夜晚,那是一年两度季节变换的时刻,空气中洋溢着那种神秘的兴奋。家家户户宁静的灯火仿佛在向外面的黑暗吟唱,天上的垦星中间仿佛也有繁忙的活动。盖茨比从他的眼角里看到,一段段的人行道其实构成一架梯子,通向树顶上空一个秘密的地方——他可以攀登上去,如果他独自攀登的话,一登上去他就可以吮吸生命的浆液,大口吞唱那无与伦比的神奇的奶汁。

当黛西洁白的脸贴近他自己的脸时,他的心越跳越快。他知道他一跟这个姑娘亲吻,并把他那些无法形容的憧憬和她短暂的呼吸永远结合在一起,他的心灵就再也不会像上帝的心灵一样自由驰骋了。因此他等着,再倾听一会那已经在一颗星上敲响的音叉。然后他吻了她。经他的嘴唇一碰,她就像一朵鲜花一样为他开放,于是这个理想的化身就完成了。

他的这番话,甚至他难堪的感伤,使我回想起一点什么……我很久以前在什么地方听过的一个迷离恍惚的节奏,几句零落的歌词。一会儿的工夫,有一句话快到了嘴边,我的两片嘴唇像哑巴一样张开,仿佛除了一丝受惊的空气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在上面挣扎着要出来。但是嘴唇发不出声音,因此我几乎想起的东西就永远无法表达了

第七章

正在人们对盖茨比的好奇心达到顶点的时候,有一个星期六晚上他别墅里的灯都没有亮——于是,他作为特里马尔乔①的生涯,当初莫名其妙地开始,现在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我逐渐发觉那些乘兴而来的一辆辆汽车,稍停片刻之后又扫兴地开走了。我疑心他是否病了,于是走过去看看——一个面目狰狞的陌生仆人从门口满腹狐疑地斜着眼看我——

①特里马尔乔,古罗马作家皮特罗尼斯作品《讽刺篇》中一个大宴宾客的暴户发。

“盖茨比先生病了吗?”

“没有。”停了一会他才慢吞吞地、勉勉强强地加了一声“先生”。

“我好久没看见他了,很不放心。告诉他卡罗威先生来过。”

“谁?”他粗鲁地问。

“卡罗威。”

“卡罗威。好啦,我告诉他。”

他粗鲁地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我的芬兰女佣人告诉我,盖茨比早在一个星期前就辞退了家里的每一个仆人,另外雇用了五六个人,这些人从来不到西卵镇上去受那些仟店的贿赂,而是打电话订购数量不多的生活用品。据食品店送货的伙计报道,厨房看上去像个猪圈,而镇上一般的看法是,这些新人压根儿不是什么仆人。

第二天盖茨比打电话给我。

“准备出门吗?”我问。

“没有,老兄。”

“我听说你把所有的仆人都辞了。”

“我需要的是不爱讲闲话的人。黛西经常来——总是在下千。”

原来如此,由于她看了不赞成,这座大酒店就像纸牌搭的房子一样整个坍掉了。

“他们是沃尔夫山姆要给帮点儿忙的人。他们都是兄弟姐妹。他们开过一家小旅馆。”

“我明白了。”

他是应黛西的请求打电话来的——我明天是否可以到她家吃午饭?贝克小姐会去的。半小时之后,黛西亲自打电话来,似乎因为知道我答应去而感到宽慰。一定出了什么事。然而我却不能相信他们竞然会选这样一个场合来大闹一场——尤其是盖茨比早先在花园里所提出的那种令人难堪的场面。

第二天天气酷热,夏日几乎要终结,然而这也无疑是夏天中最热的一天。当我乘的火车从地道里钻出来驶进阳光里时,只有全国饼干公司热辣辣的汽笛打破了中午闷热的静寂。客车里的草椅垫热得简直要着火了。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妇女起先很斯文地让汗水渗透衬衣,后来,她的报纸在她手指下面也变潮了时,她长叹一声,在酷热中颓然地往后一倒。她的钱包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下。

“哎哟!”她吃惊地喊道。

我懒洋洋地弯下腰把它捡了起来,递还给了她,手伸得远远的,捏着钱包的一个角,表示我并无染指的意图——可是附近的每一个人,包括那女人,照样怀疑我。

“热!”查票员对面熟的乘客说,“够呛的天气!热……热……热……你觉得够热的吗?热吗?你觉得……”

我的月季票递还给我时上面留下了他手上的黑汗渍。在这种酷热的天气还有谁去管他亲吻的是谁的朱唇,管他是谁的脑袋偎湿了他胸前的睡衣口袋!

……盖茨比和我在门口等开门的时候,一阵微风吹过布坎农的住宅的门廊,带来电话铃的声音。

“主人的尸体?”男管家大声向话筒里嚷道,“对不起,太太,可是我们不能提供——今天中午太热了,没法碰!”

实际上他讲的是:“是……是……我去瞧瞧。”

他放下了话筒,朝我们走过来,头上冒着汗珠,接过我们的硬壳草帽。

“夫人在客厅里等您哩!”他喊道,一面不必要地指着方向。在这酷热的大气,每一个多余的手势都是滥用生活的公有财富。

这间屋子外面有这篷挡着,又阴暗又凉快。黛西和乔丹躺在一张巨大的长沙发上,好像两座银像压住自己的白色衣裙,不让电扇的呼呼响的风吹动。

“我们动不了了。”她们俩同声说。

乔丹的手指,黝黑色上面搽了一层白粉,在我手指里搁了一会。

“体育家托马斯·布坎农①先生呢?”我问——

①托马斯·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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