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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彩虹几度-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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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子见了,说:“舞姬的腰带系法和姐姐的腰带系法,难道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

“是啊。在穿戴上,总觉得一方面在追求时髦,模仿别人;一方面囿于传统或习惯,也是模仿别人,真没办法。虽然都说模仿便失去了美。”

姐姐把掉下来的头发揉作一团放在梳妆台的一端,麻子把它拾起来,扔到废纸篓里。

“不用你呀。不要干那多余的事,我自己扔。”

百子向下看着妹妹,皱起眉头。

由于新京极和河原町路上的人太多,百子她们便过了三条大桥,沿一条又直又长的路向南直到四条。

三条大桥是新建的。桥的栏杆是木制的,有青铜制的葱花形珠宝装饰。

桥旁的高山彦九郎的铜像不见了。

从桥上看到河的上游云雾蒙蒙的北山,看到对岸绿色的柳树,又看到翠绿的东山上的樱花,百子也感受到了京都的春天。

京都艺妓舞的歌舞排练场一直租给演出公司,成了电影院,所以今年歌舞排练在南座举行。

茶座也没有歌舞排练场时的气氛,是兴味索然的西式房间。把衣服穿得很正经的艺妓起立行茶道礼。

“唉唷!”

麻子正要坐在圆椅子上,不由喊出声来。

“啊,那时候……”对方也发觉了,稍稍低下了头。

茶桌连成长长的一排,客人并排坐在茶桌的一侧。

麻子右边隔着三个人,大谷坐在那里。

那个婴儿,由大谷右侧的年轻女子抱着。

大谷喝了一口淡茶,马上站起来,来到麻子面前。

“你记性真好啊。是通过婴儿记住的吧?”

“是的。”

麻子把视线从站在面前的大谷身上移开,看着婴儿说:“孩子身体很好吧?”

“很好。”之后大谷呼唤道,“小若,小若。”

抱着婴儿的小姐在麻子面前低头刚走过去,听到大谷的呼唤,又走了回来。

“这是去年年末我回东京时,在火车上关照过小千惠子的那位小姐。”大谷对若子说。

若子没说什么,对麻子鞠了鞠躬,稍稍有些羞怯。

“噢,这孩子长大了。”

听麻子这么一说,若子像要给她看婴儿似的弯下了腰。

但是这时,茶碗也送到麻子面前。

“这,打扰了。待会儿见……”

大谷说完走了。

麻子和百子也站起来时,有人说:“这是作为礼品的盘子,请收下……”

这是两个画着粘饭团子的糕点盘子,麻子用手绢包了起来。



百子走出茶室时,对麻子说:“抱着那个孩子的人,是那个男人的什么人?”

“不知道。猛然一见的时候,还以为是那婴儿的妈妈呢。我以为妈妈大年轻,爸爸照看孩子呢。不过,不是。”

“哪能呢,那多可怜哪。一眼就看出是个姑娘。这个人我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是吗?在哪儿?”

“那是——在电影上。有点像《恋爱十三夜》的舞姬吧?”

“舞姬折原启子?……”麻子反问道。

“像吗?但是并不那么寂寞和冷淡吧。”

“因为年轻啊。十七八岁吧。胖乎乎很可爱的。”

“我也觉得也许什么地方有点像。”

“叫大谷的这个人也有点奇怪,向麻子问话的时候倒像一个女人。他不像一个男人。”

“唉。”

“那,他很会照顾婴儿啊。”百子说。

在像是休息室的地方,有许多客人。

京都艺妓舞时间很短,一天交替演出四五场。这些客人在等待上一场演出结束。

那里的墙壁上,并排挂着艺妓的花鸟画及和歌、俳句等。全是镶嵌的形式,有意展示其修养。

百子和麻子正在观看,大谷从对面的长沙发上站了起来。

“请,请坐吧。”

“不。不用了。”麻子说。

抱着婴儿的若子也站在长沙发前面,腾出了座位。

大谷挪了挪步,又劝说道:“请坐吧。”

麻子也走到长沙发前,说:“不坐了。抱着小孩子,你坐吧。”

若子有些为难地看着大谷。

大谷轻轻地按了一下若子的肩,让她坐下。

“但是,真是奇遇呀。又在京都艺妓舞这特殊的地方见面了。你也看京都艺妓舞吗?”

大谷现出怀疑的神情。

麻子微笑着说:“看京都艺妓舞,奇怪吗?”

“奇怪倒不奇怪,是没想到。”

“可是,你带着婴儿,也是让她看京都艺妓舞的吗?”

“不,不是想让孩子看,是想让这位照看孩子的人看……”大谷看着若子笑了。

若子红了脸,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露出两个酒窝。

“但是,正像你所说的,还没有带着婴儿来看京都艺妓舞的人呢。”大谷接着说,“是啊,想起来了,那时候,让婴儿看彩虹,还受到你的批评了呢。”

“哎唷,我说这么小的时候就由父亲抱着看彩虹,真是幸福呢。”

由于大谷很亲热,麻子说话的语气也很亲切,然而两人只不过是同坐过一趟火车而已。

麻子心里有些不安,透露出是和姐姐一起来的。

“今天早晨经过琵琶湖时,还和姐姐说起彩虹来呢。”

“是吗?我也想可能是你姐姐。”

大谷向百子那边看了一眼。

百子走过来,鞠了鞠躬。

“这位是大谷先生。”麻子介绍说。

“上次在火车上,孩子受到你妹妹十分亲切的关照……”大谷对百子说。

“噢,这孩子对谁都很亲切。好像强行推销她的亲切似的,都让人感到有些为难。”

大谷惊讶地看着百子,注视着百子的脸。

百子晃眼似的向大谷看了一眼,大谷低下了头。

大谷感到自己的眼睛里燃烧着百子的目光。百子白皙的额头也印在大谷的眼帘。

麻子躬身凑近婴儿,说:“已经过了生日了吧。因为那时候,你说她9个月了。”

麻子一边看着婴儿,一边自然地靠近若子坐了下来。婴儿睡着了。

若子在膝盖上把婴儿向麻子那边挪了挪,要递给她。

“行了。把孩子弄醒了不好。”麻子说完,用小指指尖碰了一下婴儿的耳垂。有一股婴儿的味道。还隐约夹杂着若子的头发的味道。

麻子十分温和地说:

“多可爱的耳朵啊。”

“这耳朵很像她妈妈的。”若子说。

麻子和若子对视着,脸相隔很近,几乎感觉到对方温和的气息。

若子只施有一点淡淡的浅妆,耳周围的肤色似乎显得更加白皙。

她那淡茶色的瞳孔,清澈、天真而又亲切。

她那瞳孔周围的茶色,似乎也比一般人淡些,把麻子吸引过来。

大谷在两人的头上说:“这个看孩子的小姐,是小千惠子的母亲的妹妹。还是做妹妹的热心啊。”

百子责问道:“这么说,无论是哪里的姐姐都不热心喽?”

“也许是的。”

若子听大谷这么说,不由看了一眼百子。而百子却显得若无其事似的。

“但是,我叫大谷,这你是很清楚的。因为我给过你名片。”大谷说。

“不。”麻子微微红了脸,“我只看了旅行皮箱的名签。”

“噢——这可不能疏忽。”大谷现出惊愕的样子,“那就重新……”

大谷说着,把名片递给了站着的百子。

百子像商量似的看着麻子说:“我只有父亲的名片……”说着,从手提包里找出了名片。

大谷看过名片,又看了看百子和麻子。

“是水原先生的女儿吗?建筑的……失礼了。”

“不。”

若子吃惊地把婴儿抱在胸前,同时站了进来。她面无血色,看也不看后面,径直向前面走去。她的腿有些发软,险些跌倒。

传来了婴儿的哭声。

“怎么了?”百子问。

“嗯——”

大谷也惊呆了,立即从后面追去。

百子看着麻子的脸,说:“怎么了?孩子屙屎了?”

“大概是吧。”

大谷在走廊里寻找,没有见到若子。

若子不顾一切地走出了南座。

她急匆匆飞快地走,要把见到两个姐姐的事告诉母亲。

若子快到家时,才猛然想起来母亲到大德寺见父亲去了。

在这之前,她似乎没有听到抱在怀里的婴儿的哭声。



今年春天的京都艺妓舞唱的“欣然作歌词,回想年轻时,只园风流”,是吉井勇作的词。

《京洛名所鉴》这一表现巡游名胜的舞蹈,其名胜中有缅怀歌道莲月的《贺茂新绿》、缅怀染织道友禅的《四条河风》、缅怀画道大雅堂的《真葛雨月》、缅怀茶道吉野太夫的《岛原露寒》、缅怀书道光悦的《鹰峰残雪》,在舞台上寻访诸技艺之道的先辈的行踪。

百子和麻子坐在舞台近处。

麻子在后面的座位上发现了大谷,但若子不在。

“就大谷先生一个人。那个人怎么了?”

“真奇怪。好像受到什么惊吓似的,脸色苍白……不是有些失礼吗?”

“我以为是婴儿怎么了呢。她照看婴儿,按理说应该在大谷先生身边的。”麻子有些担心,“那衣服的可爱的花纹,很合适啊。”

“是的,你也注意到了?京都的衣服,腰带是非常好的。她现在正是上高中的年龄,可是没上学呢。”百子说。

“在祥和的昭和天皇治世期间,二十五年后,又在此重展舞姿……”

——序歌开始,序曲《鸭东竹枝》的舞台上是银色的布景。

“京都艺妓舞啊……”

“哟呀哈……”

舞姬互相呼唤着,列队出现在两条通向舞台的通道上。舞姬手里拿着柳枝和樱枝,据说这是京都艺妓舞的规矩。

乐队列坐在两条通道旁侧。

十六人为一列,三十二位舞姬缓缓地向舞台行进。

由于通道上的舞姬浓浓化妆的脸离得太近,百子感到不知往哪里看才好。

第三景的《四条河风》和第五景的《岛原露寒》是所说的“插曲”。在《岛原露寒》中,灰屋绍益临终时见到吉野太夫的幻影,并疯狂地追逐幻影。这舞蹈是扣人心弦的,但麻子仍是打不起精神,感到不够劲儿。

井上流派的京都土风舞与吸取歌舞伎流派的江户风韵的夸张动作完全不同,具有温馨古雅的韵味。对于这些,麻子虽然在京都艺妓舞的说明书上读过,但却仍感到节奏太慢,不习惯,感到不过瘾。

南座的舞台对京都艺妓舞来说,也许有些太大了吧。

“噢,都在纷纷议论的京都艺妓舞原来是这样啊。漂亮倒是漂亮……”

麻子很随便地看着。

百子也显出感到很新奇的样子。

在没有幕布的舞台上不断巧妙更换的背景,像幻灯一般。

在终曲的《圆山夜樱》中,全体舞姬又手持樱枝和团扇走入两条通道。

麻子舒了一口气,看着百子说:“真悠闲啊。”

“还是看舞的我们不好。因为我们对京都土风舞和艺妓都不习惯……我们不是要看熟识的舞姬出场的吗?”

大谷也许已经先走了,没有见到他。

走出南座到了四条街,忽然有人喊:

“水原小姐,水原小姐。”

“啊!”

百子不由愕然地呆立在那里。

“好久不见了。我是青木夏二。”

“啊——”

百子的脸失去了血色。

那个学生见到百子脸色苍白,自己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好久,不见了。听父亲——父亲说,我就到旅馆去了。可又听说你去看京都艺妓舞,我想进去也没用,就在外面等着。因为京都舞蹈大约一个小时左右……”

“是吗?”

百子像嗓子猛地噎了一个硬块,勉强忍着。

百子身体深处像针扎一般疼痛。那里像火在燃烧。

过去的强烈的羞耻和愤怒复活了。

“嚎,请我父亲设计茶室的,是你父亲吧?”

“是的。”

“是吗?”百子冷笑了一下,回头看着麻子,说,“我们上了爸爸花言巧语的当了。我们不应该来呀。”

麻子抓着姐姐的袖子。

“麻子,他是青木先生的弟弟呀。是我过去的恋人的弟弟,在冲绳战死的人的……”

“哎呀!”

“走吧。”百子催促着。

从南座出来的人,加上往返于圆山赏花的人,四条街上拥挤不堪。

麻子抓着百子的胳膊。

百子沉着地说:“麻子你还小,什么也不知道吧。”

“哎。”

“并不是想隐瞒……父亲也是不知道的。真的……”

夏二从旁边插言道:“我父亲和我都觉得对不起百子。我父亲说想要深深地表示歉意。”

“是吗?不过,我的悲哀,是我任意培育的。你哥哥只是投下一粒小种子。把这悲哀的种子培育大的是我。”百子看着夏二说,“夏二,在上大学?”

“明年毕业。”

“真快呀。是京都的大学吗?”

“不,东京。是休假回来的。”

“回来的?你家在京都了吧。”

“但是,我仍然在东京。”

麻子这才开始注意夏二。

麻子也许想到他是姐姐的恋人的弟弟,要寻找他哥哥的面容吧,便不由怦然心动,凝神注视着他。

夏二说,他受父亲的差遣,来请她们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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