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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马克·吐温作品集-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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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些念头和设想都藏在心里,没有摆到桌面上来,也没有给庆祝活动罩上阴影。摆到桌面上来的是志得意满的矜持和高傲,以及气度不凡的派头和从容的举止,让客人们发出由衷的赞叹,感到十分惊讶。人人都察觉了这一点,大家议论纷纷,但是没人能发现其中的秘密。这里面有非同寻常的神秘之处。有人随口说了两句,却没想到他们是歪打正着: 

“他们就像是发了横财似的。” 

一语中的,正是如此。 

多数母亲都会按照老规矩包办儿女的婚姻大事,她们会向女儿训话,讲一通莫测高深却又不着边际的大道理——这种训活往往事与愿违,只会把女儿训得泪水涟涟,引起她们内心的反感;如果这些母亲还要教训那些小工匠不要再打女儿的主意,就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然而,这位母亲却与众不同。她很务实。她既没有教训那两个年轻人,也没有对其他人提及此事,只告诉了萨利一个人。萨利听完了表示理解,不光理解,还赞不绝口。他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能当面给这些货色挑毛病,这样不讲场合会伤了感情,坏了生意。你不用加钱,只消把货物的成色提上去,听其自然就行了。艾莱柯,这就叫聪明,实在聪明,绝顶聪明。你想要什么样的货色?选好了没有?” 

没有,她还没有选好。他们必须在市场上巡视一遍——他们就这么办了。他们首先把两个人提上了议事日程,他们是正在崛起的年轻律师布雷迪什和年轻牙医福尔顿。萨利一定要请他们来吃饭。然而不是马上就请;艾莱柯说,这事不急。留意这两个小伙子,等等看;如此重要的大事,要慢慢来才不会有闪失。 

事实证明这一次也很有先见之明;因为在三个星期之内,艾莱柯大发利市,她想像中的那十万块钱又变成了足色足两的四十万块。那天晚上,他们就如腾云驾雾一般。吃晚饭的时候,他们破天荒地上了香按。也不是真有香按,而是运用了充分的想像力弄假成真了。这是萨利提议的,艾莱柯心一软就顺从了。两个人心底里都惴惴不安,羞愧难当,因为萨利是戒酒会的积极分子,参加葬礼时,总是系着一条围裙,连狗都不敢多瞧他一眼。他立场坚定,。洛守自己的主张。艾莱柯是基督教妇女戒酒会的会员,该会会员的坚定意志和嫉恶如仇的神圣信念她应有尽有。然而时过境迁,炫耀财富的心理开始挖墙角了。他们的生活再次证明了一条可悲的真理,这条真理已经在人世间反复证明过:尽管信念是抵御浮华堕落伤风败德的强大而崇高的力量,但是它的力量远不及贫穷。何况拥有了四十万块钱的财富呢!他们重新审议女儿的婚事。这一次牙医和律师已经名落孙山;他们的机遇已经丧失,退出了候选人之列,不够格了。他们讨论了猪肉批发商的儿子和镇上银行老板的儿子。可是和以往一样,他们最终的结论仍然是:再等等,再考虑考虑,走一步,看一步,力求万无一失。 

他们的运气又来了。密切关注形势的艾莱柯看准了一个绝好的冒险机会,大胆炒了一把股票。紧接着是一段战战兢兢、疑虑重重、忐忑不安的时光,假如不成功,那就倾家荡产了。终于有了结果,艾莱柯激动得晕头转向,说话的声音都走了调: 

“再不用提心吊胆了,萨利——咱们已经有整整一百万了!” 

萨利感激涕零地说: 

“哦,艾莱柯,你是女人尖子,是我的心肝宝贝,咱们终于自由了,咱们财源滚滚,再也不用算计着过日子了。这一回该喝克利廓名酒了!”他拿出一品脱树叶子酒舍命陪君子,一边喝,一边说“真他妈的不便宜”,她的眼睛喜洋洋。水灵灵的,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温柔地指责他。 

他们把猪肉批发商的儿子和银行老板的儿子束之高阁,然后坐下来考虑州长和众议员的公子了。 

  

6

如果继续跟踪福斯特家的虚财飞速增长的细枝末节,就有点儿乏味了。这一进程确实不可思议,令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随便什么东西,艾莱柯都能点石成金,金光闪闪的财富越堆越高,直逼天穹。千百万的金钱流了进来,强大的财源仍然汹涌澎湃,巨大的流量还在不断增涨。五百万——一千万——两千万——三千万——难道永无止境了吗? 

两年的时光在一场前为壮观的狂热运动中匆匆度过,陶醉于其中的福斯特夫妇几乎没有留意时光流逝。他们如今拥有三亿块钱;在全国各大财团的董事会里,他们都有一席之地;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财富还在一百万一百万地往上摞,一次一百万,一次一千万,快得让他们刚刚能算清楚。那三亿翻了一番——又翻了一番——一番接着一番。 

已经有二十四亿了! 

慢慢地,他们的生意有点儿乱了。有必要把股票的账目清一清,理理头绪。这一点福斯特夫妇懂得,也感觉出来了。他们意识到这项工作是必不可少的;然而,他们也懂得,想圆满完成这项任务,就要善始善终,一旦开始就不能中途停顿。完成这项工作需要十个钟头;可是,他们哪有整整十个钟头的空闲时间呢?萨利一天到晚忙着卖别针,卖糖,卖印花布,每日不变;艾莱柯一天到晚忙着做饭、刷碗、打扫屋子、叠被铺床,天天如此,没人帮她干家务,因为两个女儿都养精蓄锐等着跻身上流社会呢。福斯特夫妇知道有办法能腾出十个钟头来,这办法只有一个。可是夫妇俩人羞于启齿;都想等着对方先开口。最后,萨利开口了: 

“总要有人让步,那我就让吧。既然我说了——声音大一点儿你也别在意。” 

艾莱柯红了脸,不过她很感激丈夫。他们没有再说下去,就自甘堕落了。这堕落就是不守安息日不干活的规矩。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十个钟头的时间。这不过是在堕落的道路上迈出的又一步。其他的堕落行为会接踵而来。巨额财富的诱惑是致命的,足以攻破修炼不深者的道德防线。 

他们放下窗帘,不守安息日的规矩了。经过艰苦细致的工作,他们把持有的股票清点一遍,逐一造册。这一长串鼎鼎大名真吓人啊!从铁路系统公司、汽船公司、标准石油公司、越洋电缆公司、稀声电报公司,如此等等的其他公司,直到克朗代克金矿、德比尔斯钻石矿、塔马尼贪财公司和邮政部的暧昧特权公司。 

二十四亿块钱,全都稳稳当当地投在绩优股上,财源茂盛,稳赚不赔。每年的收入是一亿二千万。艾莱柯轻松愉快地吐了一口长气说: 

“够了吧?” 

“够了,艾莱柯。” 

“那咱们怎么办呢?” 

“就此打住。” 

“洗手不干了?” 

“说得对。” 

“我同意。这件美事做完,咱们该好好休息休息,花钱享受了。” 

“太好了,艾莱柯!” 

“怎么样,亲爱的?” 

“这些收入咱们能花多少?” 

“全都能花。” 

看起来,她丈夫好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一句话也没说,他已经乐得说不出话来了。 

一旦发现了这个诀窍,从此以后,他们就不再守安息日的老规矩了。每个周日的晨祷以后,他们整整一天都用来编排——编排花钱的门道。这种美妙的消费活动总是持续到午夜过后。每次花钱大赛时,艾莱柯都大大方方地拿出几百万,施舍给知名慈善机构和教会产业。萨利也出手阔绰,拿出同样数目的钱,花在一些项目上。一开始他还给这些项目分别冠以固定的名目。这只是刚开始的时候。后来这些名目逐渐失去了鲜明的特色,最终淡化成“杂项类”,全都变成不清不白的名目了——这样做倒是安全。因为萨利已经开始瞎折腾了。安排这些数以百万计的巨款增加了家庭开支——买蜡烛的费用,这是一个严肃而极为棘手的问题。艾莱柯为这件事发过愁,很快就不再发愁了,因为发愁的根源已经不复存在。她也曾痛苦过,伤心过,害臊过;不过她保持了沉默,成了一个同谋。萨利开始偷蜡烛了,从商店往回偷。事情从来都是如此。巨额财富对穷惯了的人是一剂毒药,会连皮带骨吞噬他的良心。福斯特夫妇过穷日子的时候,交给他们多少蜡烛都能信得过。可是,如今他们——我们先不涉及这个问题。从偷蜡烛到偷苹果只有一步之遥:萨利开始偷苹果;后来是肥皂;再往后是枫糖、罐头、陶器。只要我们一开始走下坡路,越变越坏可真容易呀! 

与此同时,福斯特夫妇气吞山河的金融进程中又有了其他里程碑式的标志。那栋虚构的砖楼换成了一幢花岗岩造的有棋盘格子复式屋顶的建筑;后来,这幢房子也不见了,让位于一幢更加气派的住宅——如此等等。一幢又一幢建在虚空中的豪宅拔地而起,一幢比一幢更高,更宽敞,更精美,然后又一幢跟着一幢地无影无踪了。一直到后来这些大喜的日子,咱们的梦乡客已经住进了一座宫殿式的豪宅,这是一座山顶建筑,四周树木葱茏,宫殿俯瞰着山谷、河流以及云雾缭绕的层峦叠蟑——这都是私产,都归两位幻想者所有。宫殿里仆从如云,个个穿着制服,来自世界各大都市的名流权贵济济一堂,外宾内宾齐备。 

这座宫殿在很远的地方,远在天边,迎着东升的太阳,它遥不可及,恍如隔世。它建在罗得岛的新港,那里是上流社会的圣地,美国显贵们的禁脔。按照惯例,每逢安息日晨祷过后,他们在这所豪宅里消磨一部分时光,其他时间花在欧洲,或者花在优哉游哉的私人游艇上。每星期在湖滨镇寒酸的角落里捱过卑微乏味的六天以后,第七天就可以云游仙界——这已经成了他们的固定节目和习惯。 

在处处受到制约的现实生活中,他们仍然像往日那样——艰难度日、克勤克俭、小心翼翼、脚踏实地。他们一直对长老会的小教堂忠心耿耿,发自内心地为教会做事,全心全意地恪守神圣而严格的教规。可是在他们的虚幻生活中,他们却追随着幻想的诱惑,却不计较这幻想的性质和变化。艾莱柯的幻想还不算特别反复无常,而萨利的幻想却已经乱了套。艾莱柯在她的虚幻生活中,先是信主教派,因为这个教派的头面人物都有来头;然后改信高教派,这是因为那里的蜡烛点得多,场面比较讲究;自然,后来她又皈依罗马天主教会,因为他们有红衣主教,蜡烛点得更多。可是艾莱柯的这些花样在萨利看来没有一点意思。他的幻想生活是一幅热情奔放、永无止境的激动人心场面,这个千变万化的过程,保证了每一个场景都新鲜活泼、光彩照人,连宗教活动也是如此。他勤奋地参与宗教活动,像换衬衫似的变换花样。 

从福斯特夫妇交了财运的最初阶段起,他们就出手大方,随着财富逐渐增加,他们也更加慷慨。不久,他们简直是挥金如土了。艾莱柯每个周日都要建一到两所大学;另加一到两所医院;还有罗顿的一家医院和一批小教堂。时不时地建一座大教堂。有一次,萨利不合时宜、不加考虑地开了一句玩笑,他说:“要不是天冷,她已经送走一船传教士,去点化冥顽不灵的中国人拿24K金的孔教换假冒的基督教了。” 

这句没良心的粗话伤透了艾莱柯的心,她哭着跑到一边去了。此情此景让萨利于心不忍,他非常痛苦,臊得直想把泼出去的水收回来。她一句责备的话都没说——这更让他心如刀绞。居然没人让他自我反省——她本来可以劈头盖脑羞辱萨利一顿1她那宽宏大量的沉默当即报复了萨利,让他反躬自问,唤醒了他自己一连串丑恶的回忆。过去几年不尽财源滚滚来的生活他是如何度过的,这些场景一一展现在他的眼前。他坐在那里一边反省,一边脸上发烧,羞愧难当。看看妻子的生活——多么美好,蓬勃向上;再看看他自己的生活——何等轻浮,充斥着庸俗的虚荣,何等自私,何等空虚,何等卑琐啊!再看看生活的取向——从来没有上进心,只有堕落,不断的堕落! 

他把妻子的生活历程和自己的生活历程做了一番比较,找出了自己和妻子的差距——于是他沉思起来——他呀!他还有什么可辩解的?她建造第一座教堂的时候,他干吗去了?纠集了一帮玩腻了的百万富翁凑了一个牌局;在自己的宅子里头瞎折腾;一局输个千儿八百的不算,还傻呵呵地为争一个冤大头的美名沾沾自喜呢。她造第一所大学的时候,他干吗去了?他正和一个“相公”鬼混,作践自己呢;他还跟那些放浪形骸、除了钱以外一无所有的百万富翁为伍,干那些声色犬马的葡且勾当。她造第一间育婴堂的时候,他干吗去了?唉!她筹备那个高尚的女性纯洁会的时候,他干吗去了?啊,真是的!她和基督教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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