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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大卫·科波菲尔-第50章

小说: 大卫·科波菲尔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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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父亲,”明妮说道,“千万别再说我诋毁她!”

“好的,”欧默先生说道,“不错。那么,少爷,”他又把他的下巴擦了擦说道,“我相信我再没什么可说的了,省得你以为我呼吸短,话却长。”

由于他们谈到爱米丽时压低了声音,我想她肯定就在附近。我问是否是这样时,欧默先生点点头,还向客厅的门点点头。我忙问能否悄悄看一眼,回答是请便。于是,我隔着玻璃看到坐在那里干活的她。我看见她了,一个最美的小人儿,她那对明亮的蓝眼睛曾窥见我的内心;她笑着向在她身边玩的一个孩子转过身来,这是明妮的又一个孩子;她明朗的脸上显示出足以证实我刚才听人说到的那股任性气,但也隐有旧日那种难于揣测捉摸的羞怯;不过,我相信,她的娇容中没有一处不是含着向往善美和追求幸福的意味,也没有一处不是正显得善美和幸福。

院子对面那似乎从来不曾间歇过的调子!——唉!实际上也是从来不曾间歇过的呀——那调子不断地被敲打着奏出。

“你不愿意进去,”欧默先生说道,“和她谈谈吗?进去和她谈谈呀,先生!别客气!”

我当时很不好意思那么做——我怕她尴尬,同样也怕自己尴尬;可我记住她晚上离开的时间了,这样我可以届时去看望。就这样,我告别了欧默先生,他俊俏的女儿及其孩子,向我亲爱的老皮果提家走去。

她正在瓦屋顶下的厨房做饭!我刚敲下门,她就来开门,问我有何贵干。我笑咪咪看着她,可她看着我时并不笑。我一直给她写信,可我们已经有七年没见过面了。

“巴吉斯先生在家吗,太太?”我学着粗鲁的口气问她道。

“在家,先生,”皮果提答道,“可他患痛风症正躺着呢。”

“他现在不去布兰德斯通了吧?”我问道。

“他不病时,就去那,”她答道。

“你去过那儿吗,巴吉斯太太?”

她非常留心地盯我看。我看到她马上把两手合到一起。

“我想打听那里的一幢房子,就是他们叫做——叫做什么?——鸦巢的那幢房子。”我说道。

她往后退了一步,又惊又疑地伸出两手,好像要赶我走似的。

“皮果提!”我对她叫道。

她叫道:“我亲爱的孩子!”我们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她是多么欣喜若狂,她怎么对我又笑又哭;她显示出怎样的骄傲、快乐和悲伤(因为不能再把俨然是她的骄傲和快乐的我抱在怀中了);我不忍再细说。我不必担心当时自己太年少而不能回应她的激情。我相信,那天早上是我平生——

对她也如此——最恣意欢笑和流泪的一次。

“巴吉斯一定会很高兴的,”皮果提用围裙擦着眼泪说,“这比好几大包膏药还要对他有好处些。我可以去告诉他说你来了吗?你要不要上去看他呢,我亲爱的?”

当然我要去的。可是皮果提走出门可不如她说的那么容易,因为每次她走到门口回头看我时,就又扶着我的肩笑一阵又哭一阵。后来,为了使解决这问题变得容易些,我就和她一起上楼;在外面我等了一分钟,让她先去通知巴吉斯先生,然后我才出现在那位病人面前。

他十分热诚地接待我。由于他痛得太厉害,他不能和我握手,就请我握握他睡帽顶上的帽缨,我很诚心诚意地照办了。我坐到床边时,他说他好像又在布兰德斯通大道上为我赶车一样而感到许多好处。他躺在床上,脸朝上,全身被被子捂住似乎只剩下那张脸了——像传说中的天使一样——那是我见过的最奇特的一种画面。

“我在车上写下的那名字是什么呀,先生?”巴吉斯先生因为患痛风而慢慢地微笑着说。

“啊!”巴吉斯先生,关于那个问题,我们曾进行过一些认真交谈呢,对不对?”

“我愿意了很久吧,先生?”

“很久。”我说道。

“我一点也不后悔,”巴吉斯先生说道,“有一次,你告诉我,说她会做各种果饼、点心和各种饭菜,你还记得吗?”

“是啊,我记得很清楚,”我答道。

“那就像蔓青一样真实,”巴吉斯先生说道,“那就像,”巴吉斯先生点点睡帽(那是他表示加重语气的唯一工具)说道,“像税捐一样真实。没有比这更真实的了。”

巴吉斯先生把目光转向我,好像要我同意他在床上思考的这一结论;我表示了同意。

“没有比这更真实的了,”巴吉斯先生重复道,“我这么一个穷的人躺在床上想出了这点。我是个很穷的人哪,先生。”

“听了这话,我很难过,巴吉斯先生。”

“一个很穷的人,我真的是的。”巴吉斯先生说道。

说到这里,他的右手慢慢地、无力地从被子下伸出,盲目地摸来摸去,直到摸到稀稀松松系在床边的一根棍儿。他用这棍拨来拨去,脸上显得极为焦虑不安。巴吉斯先生拨到一只箱子(我只能看到箱子的一端)。这时他表情才平静了。

“旧衣服呢。”巴吉斯先生说道。

“哦!”我说道。

“我巴不得这全是钱呢,先生,”巴吉斯先生说道。

“我也巴不得,的确。”我说道。

“可这·不·是。”巴吉斯先生眼睛尽可能睁大了说道。

我表示我完全相信,巴吉斯先生更温和地把目光转向他太太说道:

“她,克·皮·巴吉斯,是最能干、最好的女人。任何人能对克·皮·巴吉斯给予的称许,她都配得上,而且还不止哪!我亲爱的,你今天准备一顿晚饭,招待客人,弄点好吃好喝的,好不好?”

要不是看到坐在床对侧的皮果提使劲表示希望我不推辞,我真要反对这种客套的礼节了。我就没说什么。

“我身边的什么地方有点点钱,我亲爱的,”巴吉斯先生说道,“可我有些累了。如果你和大卫先生能先出去一会,让我睡一小会,我醒后就设法找出那钱来。”

按照他的要求,我们离开了卧室。走到房门外,皮果提告诉我说巴吉斯先生比从前更“小气”了,每次要从他的储蓄中拿一个小钱都要用这个小计。他一个人爬下床,从那个倒楣的箱子里取钱时,受的苦真是闻所未闻呀。其实,我们听到他发出压低了的却痛楚无比的呻吟。因为玩这套把戏他全身每个关节都牵动了。皮果提的两眼充满对他的同情,但她仍说他这番厚道的动机于他有益,所以最好别去阻拦他。他就这么呻吟着,直到他忍受着殉道者所受的那痛楚折磨(我相信是这样的)又爬上床,这才算告结束。然后,他叫我们进去,装出刚睡着了一会而恢复了精神,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几尼。由于曾那样巧妙地骗过了我们,又使那箱子的机密无半点泄露,他那痛楚也似乎可以完完全全得以抵偿了。

我告诉皮果提说斯梯福兹也来了,不久、他果然到了。我相信,对皮果提来说,他是我的朋友还是她本人的恩人,这都没什么区别,她都满心感激至极地接待他。他那随和活泼的好性格,他那和蔼近人的举动,他那英俊秀气的面容,他那和各种人都能周旋的天份,还有他有兴致时能投各人所好的本颂,使她五分钟内就完全被征服了。仅仅是他对我的态度就可以征服她了。不过,由于上述种种理由的综合,我的的确确相信,那天晚上在他离开前,她对他实在是怀着崇拜之心呢。

他和我都留在那里吃晚饭——如果我说是愿意,那这还远远不能表达出他那种高兴劲呢。他像太阳和空气那样进了巴吉斯的卧室,他好像是有益于健康的好天气那样使那间屋明亮起来,爽气起来。在他的一举一动里都看不出张扬,显不出费劲,也没有矜持;可举手投足间都带着那难以形容的轻松,总是令人感到恰到好处又必须这样才对。那风度高雅自然,令人耳目一新,至今我想起来还觉得感动呢。

我们在那间小客厅里有说有笑。书桌上,仍放着那本我读过一次就再没翻动的《殉道者列传》,现在我又把那些令人恐怖的图面一页页翻开,想重温当年看它们时的感觉,却做不到了。皮果提谈到她称为我卧室的地方,谈到留我过夜的准备,也谈到她希望我在她家住下。我便朝斯梯福兹看看,心中一阵犹疑,哪知他已领悟了。

“当然,”他说道,“我们在此地逗留期间,你睡在这里,我睡在旅店里。”

“不过带你到了这里,”我马上说道,“又和你分开,似乎不够朋友,斯梯福兹。”

“哈,老实说,你原来是属于什么地方的!”他说道,“和那相比,‘似乎’又算什么呢?”

他一直那么让人喜欢,直到八点我们去皮果提先生的旧船时都那样。事实上,他始终那么讨人喜欢;我当时就那么想,现在也对此坚信不疑——由于他意识到自己在与人交往中能成功地讨人喜欢,这激发他产生了体贴人的愿望。尽管这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的确他更讨人喜欢了。如果当时有什么人对我说这只是一种高明的戏法,他只是怀着轻浮的好胜心为了一时消遣而演着戏一样,凭了一时心血来潮,想赚取他人好感,而这好感于他看来毫无价值;如果真有人那天晚上这么对我说,我不知道我听到后会要怎么发泄心头愤慨呢!

我怀着那种有增无减(如果还可能再增的话)的忠诚感和友情和他一起在黑暗中走在冰冷冷的沙地上,来到那条旧船。环绕我身旁的风叹息着,比我第一次造访皮果提先生家时的那晚还叹息呜咽得伤心。

“这地方真荒凉呀,斯梯福兹,是不是?”

“在黑暗中真够凄凉的,”他说道,“大海像是要吞没我们一样地呼啸。就是那条船吗,我看见那儿有一线灯光呢?”

“就是那条船。”我说道。

“今天早晨我看见的就是它,”他接着说道,“我相信我是出于直觉而径向它走去了。”

接近灯光时,我们不再说话,轻轻地朝门那儿走去。我把手放在门闩上,低声叫斯梯福兹靠近我,然后走了进去。

在外边时已听见一片嘈杂声,一走进去,又听到一阵鼓掌声。我惊奇的是,那后一种声音乃发自一向就郁郁寡欢的高米芝太太。不过,高米芝太太并不是那里唯一兴奋异常的人。皮果提先生一脸欢喜,使劲大笑着张开粗壮的双臂,好像等着小爱米丽投进他怀中;汉姆一脸赞美的神气中还混杂着欣喜以及和他那笨拙的身体相称的羞怯,他握着小爱米丽的手,好像要把她交给皮果提先生;小爱米丽本人又羞又怕,却因为皮果提先生高兴而高兴(她高兴的眼神说明了这点),她正要从汉姆身边扑进皮果提先生怀中时,因我们走进去而停了下来(因为她第一个看见我们)。我们从那又黑又冷的夜幕中走进这又明亮又暖和的屋里时,第一次看到他们就是这样;在暗处的高米芝太太像疯了似地一个劲鼓掌。

我们一进去,那幅画面就一下消失了,简直令人怀疑它是否存在过。我站在那惊慌失措的一大家人中间,与皮果提先生四目相视,向他伸出了我的手,这时,汉姆大声叫道:

“卫少爷啊!卫少爷啊!”

我们大家立刻握手,相互问好,彼此说多么高兴能见面,七嘴八舌说开了。皮果提先生见了我们两人好不得意,好不开心,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也不知做什么好,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和我握手,然后又和斯梯福兹握手,然后把他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揉得更乱,然后那么高兴和得意地大笑。看见他真是让人开心呀!

“喂,你们两位先生——两位已成人的先生——来到这里了,我相信,这是我一生从没有过的事呢!爱米丽,我亲爱的,到这儿来!到这儿来,我的小精灵!这是卫少爷的朋友,我亲爱的,这就是你过去听说过的那位先生,爱米丽。在你舅舅这一生最最快活的晚上——让别的夜晚都见鬼去吧——

他和卫少爷来看你了!”

一口气发表了这篇演说后,皮果提先生又满怀热情和快乐,欢天喜地地用他两只大手捧住他外甥女的脸亲了十多次,然后又满怀得意和慈爱地把她的脸靠在他那宽阔的胸膛上拍抚,他这么做时就像他是一个女人似的。然后他放开她;她跑进以前我当过卧室用的小房间后,他把我们依次看来看去。

他当时因为高兴竟觉得热得透不过气来。

“如果你们两位先生——现在成人了的先生,还是这么好的先生——”皮果提先生说道。

“他们是这样的,他们是这样的!”汉姆叫道,“说得好!他们是这样的。卫少爷兄弟——成人的先生们——他们是这样的!”

“如果你们两位先生,长大成人的先生们,”皮果提先生说道,“听了这事的原委,还不肯原谅我的心情,我一定请你们饶恕了。爱米丽,我亲爱的!——她知道我就要宣布了,”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那阵欢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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