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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一个世纪儿的忏悔-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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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谁在拖着我呢?我也不知道。

我坐在壁炉边,眼睛轮流地盯着史密斯和我的情妇。我看见他俩都面色苍白,神情严肃,闷声不响。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我心里不由得在反复想道,他俩完全可能是出自同一原因,不会有两个不同的秘密存在的。但是,这并不是像以前那种使我苦恼的病态的、捕风捉影的胡猜瞎想,而是一种命定的、不可克制的本能使然。我们真是够滑稽的了!我喜欢让他俩单独呆着,把他们撇在壁炉旁,我自己则跑到河边去倚在栏杆上,胡思乱想,像街上的游手好闲的人那样望着河水发愣。

当他们谈论着在N城的岁月的时候,而且,当布里吉特几乎是很高兴地,以一种慈母般的亲切声调对他回教他们在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的时候,我觉得心里很难受,可是我又很想听听他们说的。我向他们提一些问题;我询问史密斯有关他的母亲、他的情况、他的打算。我给他机会趁大家都开心的时候说说自己,并逼使他不能谦逊,说出自己的可尊敬之处。“您很爱您妹妹,是吧?”我问他道,“您打算什么时候把她许配人家?”于是,他便满面羞红地对我们说,成个家很费钱的,因此也许还得等上两年,也许会提前一点,如果他身体条件允许他找一份薪水高的特别工作;他说他家乡有一家人家,家境比较好,其长子是他的朋友,他们差不多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幸福会像是睡眠似的,有一天将不清自来的;他说他已放弃他父亲留给他们的那点小小的遗产,把它全让给他妹妹了,但他母亲反对这样,而他不顾母亲的反对,坚持己见;他说一个小伙子应该靠自己的一双手生活,而一个女孩子的一生则由她结婚的那一天来决定的。就这样,他便渐渐地向我们展示了他的全部生活和他的整个灵魂,而且,我看得出,布里吉特也在注意地听着。然后,当他起身告辞的时候,我便把他送到房门口,而且在门口一直站着发愣,一动不动,直到他的脚步声在楼梯下面消失为止。

于是,我回到房里来,发现市里吉特正在脱衣服。我贪婪地凝视着一个迷人的玉体,凝视着这个我占有过无数次的美的珍宝。我看着她梳理长发,看着她用手绢把秀发结住,当她的披裙滑落到地上的时候,她像入浴的月神狄安娜似的转过身去。她躺在床上时,我也跑到我的床上去。我的脑子里不可能想像布里吉特会欺骗我,也不相信史密斯会爱上她。我既不想监视他们,也不想捉奸成双。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想。我自言自语地说:“她真美,而那个可怜的史密斯是个诚实的小伙子,他俩都有很大的忧伤,我也一样。”这使我既心碎,又同时让我心安。

当我们重新打开箱子的时候,发现还缺少点东西,史密斯主动提出他去操办。他是个干起事来不知疲倦的人,他说,当别人托他办点什么事的时候,他是非办成不可的。有一天,当我回到住处的时候,我看见他跪在地上在盖一只旅行箱。布里吉特坐在我们为在巴黎暂住而临时租用的钢琴前。她正在弹一支老曲子,弹得十分投入,而且我以前也是非常喜欢这支曲子的。我在靠近开着的房门的过厅里站住了。每个音符都敲击着我的心:她还从来没有唱得如此忧伤、如此圣洁。

史密斯美滋滋地在听着。他跪在地上,手握着旅行箱的带扣。他摸摸带扣,然后松开了手,看了看他自己刚刚叠好的衣物,用一块白布单盖好。曲子弹完了,他仍这么呆着!布里吉特手抚着琴键,眼望着远方的天边。我第二次看到年轻人的眼里流下了泪水。我自己也快要流出眼泪来了。我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我走进房间,向他伸出手去。

“您刚才也在这儿了?”布里吉特问道。她浑身一颤,显得很惊讶。

“是的,我刚才就在这儿了,”我回答她道,“唱吧,我亲爱的,我求求您了。让我再听听您的歌喉!”

她没有回答,便又唱了起来。这对她来说也是个回忆。她看到我很激动,也看到史密斯非常激动;她的嗓子哑了。最后的几个音刚刚唱出,仿佛便已消失在苍穹。她站起来,吻了我一下。史密斯仍握着我的手,我感觉到他用力地、抽搐地紧握了我一下,脸色如死人一般苍白。

又有一天,我带回一本石印风景画册,有好几幅瑞士风光。我们住人在看这本画册,有时,当市里吉特发现一处她喜欢的风光的时候,她便不继续翻动画册,注意地欣赏着。其中有一幅,她觉得比所有其他的都美,那是距市里格公路不远的沃州的一处风景:满是苹果树的翠绿的山谷,一些牛羊在树荫下吃草,远处,有一小村,有十二三座木屋,散落在草地和附近的层层山岗上。画面的前景里,有一个年轻姑娘,头戴一顶宽边草帽,坐在一棵大树下,一个青年农民站在她的面前,手里拿着一根铁皮头木棍,好像在向她指着他所走过的路径:他指着一条伸向山间的蜿蜒小路。在他们头顶上方,显现的是阿尔卑斯山,三个积雪的山峰映衬在画面上,落日的余辉把它们映照得熠熠生辉。再没有比这种景色更纯朴,而且,再没有比它更美丽的了。那山谷宛如一座翠绿的湖泊,让人看着心旷神怡。

“我们就去这儿吧?”我对布里吉特说道。我拿起一支铅笔,在画面上画了几下。

“您干什么呀?”她问道。

“我在试试看,是否稍加几笔,这个姑娘就能长得像您一样,”我回答她道,“我觉得,她那顶漂亮的帽子您戴着很般配。如果我改动成功了,我看我能不能再给这个诚实的山村小伙子添上几笔,让他像我?”

我这种心血来潮让她觉得开心。她立刻拿起一把刮刀,马上就在画上的小伙子和姑娘的脸上刮了起来。我便画她的脸,而她则想试一试画我的脸。画上的那两张脸都很小,所以画起来并不困难。我们一看,觉得画得很像,其实,只要稍加勾勒,就觉得很像了。当我们正为此而哈哈大笑的时候,画册还这么摊开着,因为仆人有事找我,我随即出去了一会儿。

当我回来的时候,史密斯正倚着桌子,神情贯注地观看着画册,没有发现我回来了。他陷入深深的沉思当中。我又坐到我在壁炉旁边的座位上,待我跟市里吉特一说话,他才抬起头来。他看了我俩片刻,然后便匆忙向我们告辞,当他走过餐厅的时候,我看见他在捶自己的脑门儿。

当我突然看到他的痛苦状时,我便站了起来,跑回自己的房间。“哎!究竟是怎么回事呀!究竟是怎么回事呀?”我重复着,然后,我双手合十在哀告…束告谁呀?我不知道。也许是哀告我的幸运天使,也许是我的厄运

第04章

我的心在向我呼唤,叫我快走,可是,我老是迟迟不动。一种隐隐的、苦涩的需求每到晚上都让我留下不走。当史密斯该到来的时候,我坐立不安,直到听到门铃响为止。我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在我的心中有着一种我不知是什么的喜欢不幸的东西?

每天每日,只要听见一句话,看到一个飞快的表情、一个眼神,我都会浑身一颤。而每天每日,一句话,一个眼神,因为是一种相反的感觉,就会让我疑窦丛生。是什么鬼使神差让我看到他俩都那么地忧伤的呀?而又是什么鬼使神差让我如一尊石雕似的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而以前,有好多次,遇到这种情况,我是要暴跳如雷,雷霆大发的呀。我没有力气动弹一下,因为我在爱情上感到了一种凶残的嫉妒,犹如人们在东方所见到的那样。我一天一天地在等待着,可我又说不清自己究竟在等什么。我坐到床上,自言自语地说:“喂,让咱们来想一想这事吧。”我双手捧着脑袋,然后,嚷叫道:“这不可能!”而第二天,我又如此这般地周而复始了。

在史密斯面前,布里吉特对我表现得比我俩单独在一起时更加亲切。一天晚上,我俩刚刚斗了几句嘴,他便来了。当她听见他已到了门厅,她便走过来坐到我的腿上。他依然平静而忧伤,他似乎在不断地尽力克制自己。他的一举一动,包括最细小的,都是很有分寸的。他说话很少,很慢,但是,他有时不由自主地突然的一个举动,因为与平常的态度大相径庭而更加令人震惊。

在我目前的处境中,我能把啃啮着我的焦虑称作好奇吗?如果有人跑来对我说:“这对您有什么要紧的?您真是好奇心重。”我应如何作答呢?也许正是如此,没有其他的答案。

我记得有一天,在王宫桥下,我看见有个人落水。当时我同几个朋友正在按游泳学校的安排下水实践。我们坐着一只小船,船上跟着两个游泳教练。当时正值盛夏,我们的船又遇上了另一条船,以致大桥拱下聚了有三十多人。突然,我们中间有一青年中风了。我听见一声喊叫,立即回过头去,只见有两只手在水面上划动,然后就不见影儿了。我们立刻跳进水里,但毫无用处,一小时之后,人们才终于在一只木筏下面找到了尸体。

我纵身下水时的感受永远也无法从脑海中抹去。我在又深又暗的河里四处张望,耳边只听见哗哗的流水声。我猛吸一口气,憋住气往深里钻,然后,浮上水面,同与我一样担忧的同伴互相询问一句,复又潜下去寻人。我心里既充满着恐惧又满怀着希望。一想到说不定有两只抽搐着的胳膊一下子把我搂住,我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和畏惧。直到精疲力竭,我才回到了船上来。

当放荡尚未让一个人麻木不仁的时候,它的一个必然结果便是一种奇怪的好奇心。我在前面已经说过我在第一次拜访德热奈时所感到的好奇心。我将进一步地解释一下。

真理实质上像具骷髅,它要求任何一个人,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在一定的时日,到某种暂时的创伤深处去触摸他的永恒的骸骨。这就叫做认识世界,而要获取人生经验,则必须付出这种代价。

因而,面对这种考验,有的人就会畏缩不前,而另一些软弱、吓破了胆的人,则像影子似的呆在那儿摇摇晃晃,但有些或许是最优秀的人,则会立即死去,而大部分人则是置若罔闻,因此,全都在奔向死亡。

但是,另有一种人,他们肯定是些不幸的人,他们既不畏缩不前,也不摇摇晃晃;既不立即死去,也不置若罔闻。当轮到他们去触摸不幸的时候,换句话说,就是去接触真理的时候,他们便步伐坚定地走近它,向它伸出手去,而尤为可怕的是,他们竟然喜欢上他们在水底能摸到的那具已经泡白了的溺水者!他们抓住他,摸摸看他还有没有气,把他紧紧地搂抱住。他们醉心于认识事物,他们不再去从反面看一下事物,他们做什么都是既怀疑又要去试一试,他们像上帝的探子一样在搜索世界,他们的思维犀利如利箭,他们的目光犹如山猫一般敏锐。

放荡者比其他人更容易动怒,个中原由却很简单:放荡者把日常生活着做是一个平静而清澈的水面,在湍急的水流中,他们随时都会被淹死的。譬如,他们从舞会出来,便去妓院逛逛。在跳华尔兹时,他们紧握住一个少女的纯洁的手。之后,也许还使她激动得颤抖之后,他们便甩手而去,急忙奔向另一个去处,扔掉外套,搓着双手,在桌前坐下,等着美餐一顿。他们刚才对一位美貌端庄的女人说的最后那句恭维话尚挂在嘴边,现在,他们又重复地说了一遍,随即纵声大笑。我怎么说呢?他们难道不是以几个小钱就去掀起别人那遮羞的衣衫、衣裙、那充满神秘的面纱吗?这面纱似乎也在尊敬它所打扮的那个人,尽管裹着她却又不去触动她。对这个世界他们究竟该有个什么看法?他们呆在这个世界上,犹如喜剧演员呆在后台一样。有谁比他们更习惯于寻求事物的根源的?如果可以这么说,他们是习惯于一种追根究底的、大逆不道的探索。你们看他们对所有一切是怎么说的:所有最露骨、最粗鄙、最下流的言词,他们都觉得是真实的,而其他的则是在故弄玄虚,不脱第臼,陈腐之见。如果他们讲一个轶闻趣事,讲他们的切身感受的话,他们总是满嘴脏词烂话,满嘴喷粪!他们不说:“这个女人爱过我。”而说:“我占有过这个女人。”他们不说:“我恋爱了。”而说:“我欲火攻心。”他们从来不说:“愿上帝喜欢!”而是到处在说:“如果我喜欢广我不知道他们对自己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他们内心独白都说些什么。

由此而不可避免地要造成或懒惰或好奇,因为,当他们在如此这般地尽量把一切往坏里想的时候,而他们并没有少听到其他的人在继续相信真善美。除非他们漫不经心到凡事都充耳不闻,不然世界上的这另一些人的声音总要使他们惊醒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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