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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毁灭-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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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城里派来的……”

“有证件吗?”

他只好脱下靴子,拿出路条。

“社会……革命党……滨海……区委会……”水手音节分开地念下去,有时将大蓟般尖利的目光向密契克

“唔……”他拖长声音含糊他说。

突然,他涨红了脸,一把抓住密契克的上装衣领,用紧张的、刺耳的声音喊起来:

“你怎么敢,这下流东西……”

“什么?什么?……”密契克慌了手脚。“瞧,这儿不是么--‘极端派’②……您往下念呀,同志!”——

②又译“最高纲领派”,俄国小资产阶级半无政府主义恐怖派集因,于一九0四年脱离社会革命党,他们用表面的“左”侗来掩盖自己小资产的本质,十月革命后,“极端派”的代表们有一个时期加入过苏维埃,但后来一部分“极端派”进行武装暴乱,反对苏维埃政权,译者注

“揍他!……”

密契克被痛打了一顿,解除了武装,几分钟之后,他站在一个头戴尖顶獾皮帽的人面前,那人的一双黑眼睛似乎把人从头到脚后跟都能烧穿。

“他们没搞清楚,……”密契克神经质地呜咽着,结结巴巴地说。“那上面不是写着‘极端派’嘛。……请注意……”

“好,让我瞧瞧证伴。”

戴獾皮帼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路条。在他的视线下,团得稀皱的纸条仿佛冒出烟来。后来他将目光移到水兵身上。

“笨蛋……”他严峻他说。“你没有看见写着‘极端派吗?……”

“对啊,对啊!”密契克高兴得叫起来。“我本来是说‘极端派’嘛!这完全是两码事……”

“结果是白揍了一阵……”水兵失望他说。“真是怪事!”

当天,密契克就成为部队里平等的一员。

在他周围的人们,一点也不象他的热情奔放的想象力所创造出来的人物。这些人身上更脏、虱子更多,态度更为粗鲁。他们互偷对方的子弹,为了一点小事就破口大骂,为了一块油脂也会打得头破血流。他们动不动就取笑密契克--笑他的城里式样的大衣,笑他说话文绉绉的,笑他不会擦枪,甚至笑他一顿吃不下一磅面包。

然而,这却不是书本上的人物,而是活生生的真人。

现在,密契克躺在原始森林中这块静悄悄的空地上,又重温着这一切。他开始惋惜当初他参加部队时所怀的那种天真美好、然而是真诚的感情已经消失。目前,他是以特殊的、病态的敏锐来感受周围人们对他的关怀和爱护,感受这昏昏欲睡的原始森林中的宁静。

医院设在两股泉水汇合处的狭长的沙洲上。森林边上有一只啄木鸟在啄木,有殷红的满洲槭在窃窃私语;下面山脚下,围着银色羊齿草的清泉在不倦地唱歌。伤病员并不多。重伤的有两个:一个是腹部受伤的苏昌游击队员弗罗洛夫,一个是密契克。

每天早上,把他们从闷热的小房子里抬出来的时候,那个浅色长须飘拂、态度安详的小老头皮卡就来到密契克跟前。他令人想起一幅被大家遗忘了的古画:在远离尘嚣的静温中,在一座古老的、满覆苔薛的隐僧修遭院近旁,有一个头戴僧帽、神态安静的皓髯老人,坐在碧绿的溯边垂钩。小老头头上的天空是宁静的,热得懒洋洋的槭树是宁静的,芦苇丛生的湖水是宁静的。安宁、睡梦、静谧。……

密契克的心灵所向往的不就是这样的梦境吗?

皮卡用乡下教堂执事唱歌似的细声讲述他的当过赤卫军的儿子的情况。

“是啊。……他来找我。我,不用说,是在养蜂场里。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不用说,见面后亲吻了一阵。可是我看得出,他好象有心事……‘我,’他说,‘爹,我要去赤塔。’‘那是为什么呢?……他说,‘爹,捷克斯洛伐克人到了那边。’我说,‘管它什么捷克斯洛伐克人,你就待在这里吧;我说,你看,日子多美?……’的确,我的养蜂场简直赛似天堂:小白粹,你知道,菩提树在开花,小蜜蜂……嗡一嗡一嗡……嗡一嗡一嗡……”

皮卡摘下头上的黑软帽,喜悦地用它向周围比划了一下。

“你看真是怪事。……他居然不肯留下!结果就没有留下来。他走了。……如今嘛,养蜂岛被高尔察克那批家伙捣毁了,儿子也没有了。……你看生活就是这样!”

密契克爱听他讲。他喜欢小老头说话时低低的、唱歌似的声音,喜欢他的慢条斯理的、发自内心的手势。

然而他更喜欢护士来的时候。她给全医院的人缝缝洗洗。可以感到,她对人们怀着无限的爱,对密契克更是体贴人微。他的伤逐渐愈合,他便开始用世俗的眼光来观察她。她的背稍有些驼,面色苍白,对女人来说,她的手显得太大。但是她走路的样子似乎有些特别,脚步沉重有力,她的声音会引起人胡思乱想。

所以,每逢她坐在他床边的时候,密契克就无怯静静地躺着。(这一点他是决不会告诉那个生着浅色卷发的姑娘的。)

“她,!瓦尔卡①,是个骚货,”有一次皮卡说。她丈犬莫罗兹卡就在队里,可她还要乱搞……”——

①瓦丽亚的昵称。一—译者注。

老头子使了个眼色,密契克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护士正在林中空地上洗衣服,哈尔谦柯医士就在她身边乱转。他不时向她弯下身去,说些逗趣的活,她也一再放下手头的工作,迷茫的目光带着异样的神情不时望着他。“骚货,这个词在密契克心里引起了强烈的好奇。

“那她为什么……要这样呢?”他竭力掩饰着窘态,向皮卡问道。

“鬼知道她,干吗要那样见一个爱一个。对什么人都是来者不拒--就是这样……”

密契克想起护士最初给他的印象,心里不禁起了一股莫名的抱怨。

从此,他就更留意地观察她。她的确是跟男人凡是可以勉强不需要别人照顾的男人--“搞”得太多了。但是医院里并没有别的女性呀。

有一天早上,她给密契克换好绷带之后,多耽了一会,给他整理床铺。

“陪我坐一会吧……”他红着脸说。

她对他仔细地打量了好一会,就象那天洗衣服的时候看哈尔谦柯那样。

“你这个人真是……”她不由地带着几分惊奇说。

可是,整理好病床之后,她还是在他旁边坐下。

“你喜欢哈尔谦柯吗?”密契克问。

她没有听到他问的话,她的迷茫的大眼睛吸引着密契克,嘴里口答的却是自己心里想的事。

“瞧你还这么年轻……”她说着忽然醒悟过来:“哈尔谦柯么?唔,还可以。你们男人都是一路货……”

密契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报纸包的小包。褪色的照片上有一个熟悉的少女的脸里着他,但是他觉得,她已经不如从前那么可爱了,脸上带着陌生的、做作出来的笑靥,虽然密契克不敢承认这一点,但是他奇怪自己以前怎么会对她那样朝思暮想。在他把披着浅色卷发的姑娘的照片递给护士的时候,他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好不好呢。

护士仔细看着照片--先是拿近了看,然后把胳臂伸直。忽然,照片从她手里落了下去,她尖叫一声,从床上跳起来,慌忙回头看了一下。

“挺漂亮的婊子!”槭树后面,有一个微哑的、嘲笑的声音说。

密契克斜过眼来朝那边一望,看到一张说不出是在哪里看见过的熟脸,一绺不听话的红头发从制帽下面露出来挂在额上,还有那双含着嘲笑的绿褐色的眼瞌,但前次这双眼睛里的神憎并不是这样的。

“何必吓成这样?”微哑的声音平静地继续说。“方才我又不是说你--我是说那张照片。……跟我相好的娘儿们不少,可是照片倒不曾有过。说不定哪天你会送我一张?……”

瓦丽亚定了定神,笑了起来。

“你真把我吓了一跳……”她用和平时不同的、娘儿们唱歌的声音说,“你这个蓬头鬼,是哪一阵风把你吹来的。”接着又对着密契克说:“这是莫罗兹卡,我的丈夫。他尽爱胡闹……”

“我认识他……有一点认识,”传令兵说,他带着讥笑的口吻强调这个“有一点”。

密契克象被打垮似的躺在那里,又羞又恼,说不出话来。瓦丽亚已经忘了照片的事,嘴里和丈夫说着话,一脚就踩在照片上。密契克甚至不好意思开口请她把照片拾起来。

等他们两口子走进了森林,他才咬着牙,忍着腿疼,自已拾起被踩在泥里的照片,把它撕碎。

03 第六种感觉

莫罗兹卡和瓦丽亚过了晌午才回来,懒洋洋的,没精打采,彼此不望着对方。

莫罗兹卡走到林中空地上,把两个指头往嘴里一插,照强盗那样吹了三声尖锐刺耳的口哨。正象童话里描写的那样,从密林里飞也似地跑出一匹蹄声响亮的卷毛公马,这时候,密契克这才想起来,他是在什么地方看见过莫罗兹卡和这匹公马的。

“我的小米什卡……狗养的……等急了吧?……”传令兵温存地咕哝着说。

他骑马经过密契克旁边,带着狡黠的嘲笑望了他一眼。

后来,莫罗兹卡在绿叶成荫的峡谷的山坡上奔驰的时候。还不止一次地想起密契克。“怎么到我们这儿来的尽是这路货?”他怀着恼怒和困惑想道。“我们刚搞起来的时候,谁也不来;到现在享现成的时候,就都来了。……”在他看来,密契克的确是来“享现成的”,虽然,事实上前面还是一条艰苦漫长的道路。“来了这么个窝囊废,软绵绵,蔫不拉卿的,拉了屎叫我们来给擦屁股。……我那傻瓜看上他哪一点呢?”

他还想到,生活变得越来越复杂,苏昌的老路走不通了,需要自己去选择道路。

莫罗兹卡专心想着这些令人非常不快的念头,不觉来到了盆地里。这一大正碰上人们在辛勤地干活,在那边一片芬芳的冰草和卷叶的野苜蓿地里,镰刀嚓嚓地响着。留着苜蓿般鬈曲的大胡子的人们,身上穿的长到膝盖的衬衫都被汗水湿透。他们的腿随着镰刀的挥动一弯一弯地迈着整齐的大步,激发出香味的无力的青草便沙沙地躺倒在他们脚下。

大伙看到一个武装的骑者,都不慌不忙地停下活来,用累得发酸的手遮在眼上,久久目送着他。

“简直跟蜡烛一样!……”他们对莫罗兹卡的骑马的姿势发出这样的赞叹,这时莫罗兹卡在脚蹬上微微站起来,伸得笔直的身子倾向前面的鞍桥,马儿用平稳的急步奔跑着,他的身子好象蜡烛的火焰徽微晃动。

过了河湾,莫罗兹卡勒马在村主席荷马·李亚别茨的瓜田旁边停下。爪田里看不出主人的细心照管:主人忙于社会工作,瓜田里长满野草,祖传的小屋快要倒塌,鼓肚甜瓜在芳香的苦艾丛里勉强成熟,稻草人象是垂死的鸟。

莫罗兹卡贼头贼脑地环顾了一下,就朝倾斜的小屋拐过去。他小心地探头朝里面张望了一下。屋里没有人。满地部是破布、生了锈的半截镰刀、干了的黄瓜皮和甜瓜皮。莫罗兹卡解开布袋,跳下马来、弯着腰在田城里爬过去。他慌慌张张地扭断爪藤、把甜爪塞进布袋里,有的就在膝盖上掰开,当场吃掉。

米什卡不时摇着尾巴,用狡黠懂事的眼睛望着主人。它忽然听到一阵沙沙的响声,就竖起毛茸茸的耳朵,连忙扭转鬃毛披欲的脑袋看着河那边。柳丛中,有一个长胡子、骨骼宽大的老头爬上岸来、他穿着麻布裤,头戴褐色毡帽,双手吃力地提着,个鱼网,网里有一条很大的平鳃的蹲鱼在作痛苦的垂死挣扎。深红色的血彼冷水冲淡,一缕缕地从鱼网上流到麻布裤上和结实有力的光脚上。

米什卡看到荷马·时果罗维奇·李亚别茨的高大的身形,认得这是那匹大屁股的枣红母马的主人,米什卡和那匹母马在一个马厩里同吃同住,中间只隔一层板壁,经常因为对它的情欲而苦恼。它宁是欢迎似地竖起耳朵,昂起头愚蠢而高兴地嘶叫起来。

莫罗兹卡吓得跳了起来,双手抓着袋子,就这样弯着腰僵住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李亚别茨气得声音发抖,痛心地盯着莫罗兹卡,他的目光严厉得叫人受不住。他没有放下那拼命抖动的鱼网、鱼在脚边活蹦乱跳,就象他的心因为憋着满腔激怒的话气得乱跳一样、

莫罗兹卡放下袋子,胆怯地缩着脑袋跑到马眼前。等上了马他才想到,应该把瓜倒出来,.把口袋拿走,不留下罪证才对。但是,他明白现在反正是那么回事了,便刺了一下马、顺着大路狂奔,弄得尘上飞扬。

“你等着吧,我们总有办法来制你……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的!……”李亚别茨反复大嚷着这句话,他仍旧不能相信,一个月来,他象对待儿子那样供他吃、供他穿的那个人。竟会到他的爪田里来偷瓜,而且还是在瓜田主人因为忙着为大家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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