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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童年-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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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议论纷纷,我有点站不稳,赶紧抓住了门环。

雅可夫舅舅战战兢兢地来回走着,低声说:

“他摔倒了!给压住了!砸在背上!”

“我们一看不行,就赶紧扔掉了十字架,要不我们也会被砸坏的。”

他面如死灰,两眼无神,疲惫不堪。

格里高里怒吼道:

“是你们砸死了他!”

“是的,那又怎样?”

“你,你们!”

血在门槛边上聚成一摊儿,渐渐变黑了。好像鼓了起来。

茨冈不停地吐着血泡儿,低低地哼叫着,声音越来越小,人也瘦了下去,平了下去,贴在了地板上,好像要陷进去。

雅可夫舅舅低声说:

“米哈伊尔去叫爸爸了!”

“是我,雇屯一辆马车把他拉了回来!唉,幸亏不是我亲自背着,否则……”

叶芙格妮娅还在把蜡烛往茨冈手里塞,烛泪滴在了他的手掌心里。

格里高里怒吼:

“行啦,你把蜡立在地板上就行啦,笨蛋!”

“哎!”

“给他把帽子摘下来。”

保姆把伊凡的帽子摘了下来,他的后脑勺砸在地板上,沉沉地响了一声。

他头歪向一边,血顺着嘴角往外外淌,流得更多了。

我等了很久,等茨冈休息好了站起来,坐在地板上,吐一口唾沫说:

“呸,好热啊……”

可是没有。

第三天,他还是那么躺着,不断地瘦了下去。

他脸黑了下来,指头也不能动了,嘴边儿上也不流血沫了。

他的天灵盖和两个耳朵旁,插着三支蜡烛,黄色的火光摇曳不定,照着他篷乱的头发。

叶芙格妮娅跪在地上哭着:

“我的小鸽子,我的小宝贝……”

我感到特别冷,十分害怕。爬到了桌子底下躲了起来。

姥爷穿着貉绒大衣,脚步沉重地走了进来。

穿带毛尾巴领子的皮大衣的姥姥、米哈伊尔舅舅、孩子们,还有很多生人,都涌了进来。

姥爸把皮大衣往地上一扔,吼道:

“混蛋!你们把一个多么能干的小伙子给毁了!再过几年,他可就是无价之宝啊!”

地板上的衣服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往外爬,碰到了姥爷的脚。

他踢了我一脚,举起拳头向舅舅们挥舞着:

“你们这邦狼崽子!”

他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抽咽了几下,但是没有流泪:

“他是你们的眼中钉,这我知道!”

唉,凡纽希加,你怎么就不知道呢?傻蛋!

“我说,怎么办?嗯,怎么办?上帝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我们,嗯?老婆子?”

姥姥趴在了地板上,两只手不停地摸着伊凡的脸和身子,搓他的手,盯着他的眼,把蜡烛都碰倒了。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脸上发黑,身上也是黑衣服,二目圆睁,可怕地低吼着:

“滚!滚出去可恶的畜生!”

除了姥爷,别人都出去了。

茨冈就这样死了。

无声无息地埋掉了。

人们渐渐地把他忘掉了。

第04节

夜里睡觉,我躺在一张大床上,裹上了好几层大被子,谛听着姥姥作祷告。

姥姥跪着,一只手按在胸口上,另一只手不停地画着十字。

外面酷寒刺骨,冷得发绿的月光透过窗玻璃上的冰花儿,照在姥姥那长着善良的大鼻子的面孔上,她的两眼像磷火似地明亮。

绸子头,巾在月光之下好像是钢打铁铸的一般,从她头上漂下来,铺在了地板上。

姥姥作完祷告,脱了衣服,叠好,走到床前,我赶紧装着睡着了。

“又装蒜呢,小鬼,没睡着吧?听见了没有,好孩子!”

她一这样讲,我就知道下一步会怎么做了,噗哧一声笑了,她也大笑:

“好啊,竟敢跟我老太婆装相!”

她说着抓住被子和边儿,用力一拉,我被抛到空中打了个转儿,落到鸭绒褥垫儿上。

“小鬼,怎么样,吃了亏吧?”

我们一起笑很久。

有的时候,她祈祷的时间很长,我也就真的睡着了,不知道她是怎么躺下的了。

哪一天有了吵架斗殴之类的事,哪一天的祈祷就会长一些。

她会把家务事儿一点不漏地告诉上帝,很有意思。

她跪在地上,像一座小山,开始还比较含混,后来干脆就成了家常话:

“主啊,您知道,每个人都想过上好日子!

“米哈伊尔是老大,他应该住在城里,让他搬到河对岸去住,他认为不公平,说那是没有住过的新地方。

“可他父亲比较喜欢雅可夫,有点偏心眼儿!

“主啊,请您开导这个拗老头子吧!

“主啊,您托个梦给他,让他明白该怎么给孩子们分家!”

她望那发暗的圣像,画十字儿、磕头,大脑袋敲得地板直响,然后她又开了口:

“也给瓦尔瓦拉一点快乐吧!

“她什么地方惹您生了气?她有什么罪过?为什么她落到了这步田地:每天都浸泡在悲哀之中。

“主啊,您可能忘了格里高里!如果瞎了,他就只好去讨饭了!他可是为我们老头子耗尽了心血啊!

“您可能认为我们老头子会帮助他吧!唉,主啊!不可能啊!”

她陷入了沉思,低头垂手,好像睡着了。

“还有些什么?

“噢,对了,救救所有的正教徒,施之以怜悯吧!

“原谅我,我的过错不是出于本心,只是因为我的无知啊!”

她叹息一声,满足地说:

“万能的主啊,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我对于姥姥的这个上帝非常喜欢,他跟姥姥是那么亲近,我央求姥姥:

“给我讲一讲上帝的故事吧!”

讲上帝的故事她显得很庄重,先坐正身子,又闭上眼睛,拉长了声儿,而且声音很低:

“在莽莽群山之间,天堂的草地上,银白的菩提树下,蓝宝石的座位上坐着上帝。

“菩提树永远是枝繁叶茂的,没有冬天也没有秋天,天堂的花儿永调落,为了使上帝的信徒们高兴。

“上帝的身边飞舞着成群结队的天使,像蜜蜂,又像雪花儿!

“它们降临人间,又回到天堂,把人间的所有事情向上帝作报告!

“这些天使中,有你的,也有我的,还有你姥爷的,每个有都有一个天使专管,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平等地看待的。

“比如,你的天使向上帝报告说:‘阿列克塞对着他的外祖父伸舌头作怪相!’上帝就会说:‘好吧,让老头子揍他一顿。’“天使就是这样向上帝汇报,又下达上帝的旨意的,上帝下达给每个人的意思都不一样,有的是欢乐,有的是不幸。

“上帝所住的天堂,一切都是美好的,天使们快乐地作着游戏,不停地歌唱:‘光荣归于您,主啊,光荣归于您!’“而上帝只是向他们微笑了,脑袋轻轻地摇晃着。

“你见过这些吗?”

“没有。不过我知道。”

她略一沉思,回答我。

每次讲到上帝、天堂、天使,她都特别温和,人好好像也变小了,面孔红润,精神焕发。

我把她的辫子缠到自己的脖子上,专心致志地听她那百听不厌的故事。

“普通人是看不见上帝的,如果你一定要看,就会成为瞎子。

“只有圣人才能见到他。

“天使嘛,我见过;只要你心清气凝,他们就会出现。

“有一回我在教堂里作晨祷,祭坛上就有两个天使清清亮亮的,翅膀尖儿挨着了地板,好像花边儿似的。

“他们绕着宝座走来走去,帮助衷老的伊里亚老神甫:他拾起手祈祷,他们就扶着他的胳膊。

“他太老了,瞎了,不久就死了。

“我看见了那两个天使,我太兴奋了,眼泪哗哗地往外流,噢,太美了!

“辽尼卡,我亲爱的宝贝,不论是天上还是人间,凡是上帝的,一切都是美好……”

“我们这儿也一切都是美好的吗?”

姥姥又画了十字:

“感谢圣母,一切都好!”

这就让我纳闷了,这儿也好?

我们的日子越来越坏了。

有一次,我从米哈伊尔舅舅的房门前走过,看见穿了一身白的娜塔莉娅舅妈双手按住脑口,在屋里乱喊乱叫:

“上帝啊,把我带走吧……”

我知道她在喊什么了,也明白了为什么格里高里总是说;“瞎了眼去要饭,也比呆在这儿强!”

我希望他赶紧瞎了,那样我就可以给他带路了,我们一起离开这儿,到外面去讨饭。

我把这个想法跟他谈了,他笑了:

“那好啊,咱们一块去要饭!”

“我到处吆喝:这是染房行会头子瓦西里·卡什的外孙,行行好吧!

“那太有意思了!”我注意到娜塔莉娅舅妈地眼睛底下有几块青黑色的淤血,嘴唇也肿着,我问姥姥:

“是舅舅打的?”姥姥吸了口气:

“唉,是他偷着打的,该死的玩意儿!

“你姥爷不让他打,可是他晚上打!这小子狠着呢,他媳妇儿却又软弱可欺……”

看样子姥姥讲上了劲儿,这些都是她想说出来的:

“如今没以前打得那么厉豁了!

“打打脸,揪揪辫子,也算了。以前一打可就是几个小进呀!

“你姥爷打我打得最长的一次,是一个复活节的头一天,从午祷一直到晚上,他打一会儿歇一会儿,用木板、用绳子,什么都用上了。”

“他为什么打你?”“记不清了。

“有一回,他打得我差点死掉,一连5天没吃没喝,唉,这条命是捡来的哟!”

这实要有点让我感到惊讶,姥姥的体积几乎是姥爷的两倍,她难道真的打不过他?

“他有什么招吗?总是打得过你!”

“他有什么绝招吗?总是打得过你!”

“他没什么招儿,只是他岁数比我大,又是我丈夫!”

“他是秉承了上帝的旨意的,我命该如此……”

她擦净圣像上的灰尘,双手捧起来,望着上面富丽堂皇的珍珠和宝石,感激地说:

“啊,多么可爱!”

她画着十字,亲吻圣像。

“万能的圣母啊,你是我生命中永远的欢乐!

“辽尼亚,好孩子,你看看,这画得有多妙,花纹儿细小而清楚。

“这是‘十二祭日’,中间是至善至美的菲奥多罗芙斯卡娅圣母。

“这儿写着:‘圣母,看见我进棺材,不要落泪。’”

姥姥常常这样絮絮叨叨地摆弄圣像,就好像受了谁的气的表姐卡杰琳娜摆弄洋娃娃似的。

姥姥还常看见鬼,少的时候见着一个,金的时候则看一大群:

“一个大斋期的深夜,我从鲁道里夫家门前过。

“那是个月光皎洁的夜晚,一切都亮堂堂的。我突然发现,房顶儿的烟囱旁边,。坐着一个黑鬼!

“他头上长着角,正闻着烟囱上的味儿呢,还打着响鼻儿!

那家伙个子很大,毛乎乎的,尾巴在房顶上扫来扫去。哗哗作响!

“我赶紧画十字儿:‘基督复活,小鬼遭殃。’“那鬼尖叫一声,从房顶儿上一下子栽了下去!

那天鲁道里夫在家里煮肉,那个鬼去闻味儿!”

我想象着鬼从心顶上栽下来的样子,笑了。姥姥也笑了:

“鬼就像孩子,很淘气。

“有一回我在浴室里洗衣服,一直洗到深更半夜,炉子门突然开了,它们从炉子里跑了出来!

“这些小家伙们,一个比一个小,有红有绿,有黑有白!

“我快步向门口跑,可是它们挡住了路,占满了浴室的每一个角落,它们到处乱钻,对我拉拉扯扯,我都没法抬起手来画十字儿了!

“这些小东西毛茸茸的,又软和又温暖,像小猫似的,角刚冒出牙儿,尾巴像猪尾巴……“我晕了过去!醒来一看,蜡烛烧尽了,澡盆里的水也凉了,洗的东西扔得满地都是!

“真是活见鬼了!”

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那些红红绿绿,满身是毛的小家伙们从炉口跑出来,满地都是,挤得屋子里热烘烘的。

它们吐出粉红色的舌头,吹蜡烛,样子很可笑,又可怕。

姥姥沉吟了一会儿,又来了神儿:

“不家一回,我看见了被诅咒的人。

“那也是在夜里,刮风下着大雪,我在拇可夫山谷里走着。

“你还记得吗?我给你讲过,米哈伊和雅可夫在那儿的冰窟窿里想淹你的父亲?

“我就是走到那儿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尖叫声!

“我猛一抬头,见三匹黑马拉着雪撬向我飞奔而来!

“一个大个子鬼赶着车,它头戴红帽子,坐要车上像个木桩子巅挺挺的。

“这个三套马的雪橇,冲了过来,立刻就消失于风雪之中了,车上的鬼们打着口哨,挥舞着帽子!

“后面还有7辆这样的雪橇,依次而来,又都马上消失了。

“马都是黑色的。你知道吗?

马都是被父母咒过的人,鬼驱赶着们取乐,到了晚上就让它们拉着去参加宴会!

“那次看见的,可能就是鬼在娶媳妇儿……”

姥姥的话十分确凿,你不能不信。

我不特别爱听姥姥念诗。

有一首诗,讲的是圣母有苦难人间视察的事儿,她训斥了女强盗安雷柴娃公爵夫人,不要抢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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