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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黑品官-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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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往后仰靠,望着窗外拥挤的人群和堵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不禁自言自语:“汉斯,你是个白痴!还是想些别的什么吧!想想你将去纳西人那儿,去看看至今还是女权统治下的摩梭人,这种传奇的母权制是一种神秘的古文化的最后残余,其根源仍令人困惑不解。可别去想这个姑娘了。她说一口流利的德语,这么年轻就找到了这一职位,能不叫人惊叹!旅行社的女导游……见到她的人都这么说。”

这么说,这就是那位有名的汉斯·拉特诺夫,丽云凝视着防风窗玻璃外喧闹的人群,思考着。他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不自负,鼻子不高,衣着打扮也不时兴。他给人的印象是一个极为普通的人,客气又风趣;他的外表有些异乎寻常:白发、蓝眼、宽肩、身强力壮。他那双手对男人来说是小了些,但经过精心保养,而且他的步伐轻快。他的声音洪亮得叫人难受。他有多大呢?他的白发说明不了什么——他也许50岁。在欧洲这样的一个男人称得上美男子吗?

她垂头望着自己的胸部。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是个聪明的知名男人,以后的几个星期里我带他去少数民族生活的几个州,就会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再说,他是怎样的人,这关我什么事?他是个旅游者,一个名人,我有幸作他的陪同。他想看什么,我就使他如愿以偿。是的,这任务很光荣,我得非常尊敬他。

乘车去金龙饭店的途中,她思绪万干,奇怪的是她压根儿没想过沈治,她也不再去想星期五的约会和在迪斯科舞厅的跳舞,她想的只是身后的那位同她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名人。

快到饭店时拉特诺夫向前弯下身子碰到她的肩膀,她犹如挨了一下电击,全身抽搐。

“我有个问题。”他说。在她的颈子处她感到他呼吸的气息,一种完全陌生的感觉。

“请说,拉特诺夫先生。”

“我应该怎样称呼您?王还是丽云?”

“随您的便……”

“其他旅游者怎么称呼您的呢?”

“他们叫我王女士。”

“那好,就喊您王女士。”

拉特诺夫又往后靠着座位。王女士!怎么这样称呼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王……他难以启口。他很想喊她丽云。

“在中国每个名字都有它的含义,”拉特诺夫说。“王是什么意思?”

“一个普普通通的姓嘛。”丽云把头转向他,看见他那对诱惑人的蓝眼睛。“按其含义可译作国王。”

“那么丽云呢?”

“这意思是‘倩女’。”

“妙极了!您的父母想必是慧眼者……您有个恰当的名字,真是名不虚传!您叫丽云再好不过了。我也许可以叫您丽云?”

“可以嘛……”她用那对黑色的杏仁眼瞟了他一眼,随即转回身来。她感到脸颊泛红,挺难为情的。你是个笨女人、蠢女人,她自言自语。别再望他的眼!别理睬他的这些话!记住:他是个大人物!一个名人!还有,男人们经常这么胡扯的……别去听这些!但她难以这么做。

金龙饭店的大楼出现在他们面前,这时她松了一口气。车子沿着车道隆隆上坡,在入口处遮篷下的玻璃门前戛然停下。拉特诺夫又弓身往前。

“我得为我们这次旅行签订一份特殊的人身保险吗?”他问。“司机会有生命危险的。”

“文英是我们最优秀的司机。”

“啊!我的天哪!我们可得有思想准备。”

“文英还从未出过事故。”

“还没有?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您害怕了,拉特诺夫先生?”

“不,我还想写一本关于中国的小说呢。”

两名穿工作服的饭店年轻服务员把箱子卸下扛到里面。文英坐在车里不动,因为这不是司机的事,但在机场不是这样,司机除接待客人外还得扛行李;在饭店,这是服务员的事。谁的活就该由谁干!

文英还是离开方向盘,绕到后面,拉开后车门。拉特诺夫下了车。这是一个炎热的下午。人群、街上的尘埃、成千上万辆自行车、手推车和发臭的载重车无不受闷热的折磨。饭店前的空气较为清新。这儿有大而圆的人工水池,水柱从五个喷泉口向空中喷射,使街道和入口处之间蒙上一层雾霭。如果五个喷泉口中只有三个在可怜巴巴地喷水,而且只有其中两个能把水喷向蓝天,那么这个人工水池也就形同虚设了。然而三个星期后,拉特诺夫回饭店时,只有三个喷泉在劈劈啪啪滴水。

丽云回头望望拉特诺夫,领先三步朝玻璃大门走去。两名穿红制服的旅馆服务员把她拦住。

“我来了!”拉特诺夫朝她大声说。“这些穿白大褂的男子坐在饭店前的墙旁,是干什么的?”

“他们是推拿手,盲人推拿手。近来许多中国人接受推拿治疗。这是一个老传统,就像理耳师那样。”

“像谁?”拉特诺夫惊讶地问。

“理耳师。明天我指给您看。一个爱清洁的中国人很重视耳朵的干净。这也是一种传统。我们有个哲学家说:耳听、目视、鼻闻,你就是这样认识世界的。”

“你们中国人事事都离不开格言。”

“我们圣人的教导犹如艰辛路途中的拐杖,一直陪着我们,我们也依靠这些。”

“您说得太动人了,丽云。”

他们走进金龙饭店,来到服务台的长桌旁。那儿当然谁都认识女导游王丽云。大多数旅游团都住在这个饭店。大客车每天接来大批旅游者,大多来自台湾或日本。自中国旅游业开放以来,近两年内来自欧洲的旅游团几乎增加了一倍。美国客人难得来,一般都是零星的散客。他们按美国习惯住在市中心度假村里。

“金龙”的接待部主任亲自接待拉特诺夫。他收下护照,从卡片箱中找出了住房预定单,然后递上旅客登记本。上面印有中英文对照的一般性问题。拉特诺夫正要填写时,丽云把登记本拿了过去。

“让我来,”她说着从柜台上拿起一支圆珠笔填上姓名、护照号、到达日期。接着她抬头问:“您在慕尼黑的地址,拉特诺夫先生?”

“慕尼黑格林瓦尔德,金合欢路19号。”

“我们的K市也有金合欢,挺美的。”

“不过慕尼黑的金合欢路却不再长金合欢了。”

“为什么?”

“甲虫或寄生菌之类使它染上了病,所以只得把它砍了。”

“太遗憾了。”

“现在那儿种了许多栗子树,也挺美的,尤其在开花时。”

“在K市栗子树很多。”丽云继续填写登记表,回答表中的问题。突然她朝一旁的拉特诺夫瞟了一眼。“您已婚?”

“我的妻子12年前去世。死于一次荒唐的胆囊手术。”

“噢,太遗憾了。”

“她叫巴尔巴拉。”拉特诺夫莫明其妙地说了一句。他随即为此而恼火。

“她长得很漂亮,是吗?”丽云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她也马上为自己的失口而生气,脸都红了。

“很漂亮。”拉特诺夫望着身旁那游丝般柔滑的黑发。丽云低下头,挨近登记本。她好一会儿无法解脱自己的窘态。你怎么这么傻,她在骂自己。这跟你有什么相干?她在“婚否”栏旁打了个叉。当拉特诺夫说“很漂亮”时,她心头如挨了一刀,她无法抑制自己的痛楚。拉特诺夫还在说个没完:“她高个子,金发,真是人见人爱。丽云,您和她正相反:黑发,个子小、娇嫩,像个小精灵。可以这样说吗?如果不该这么说,请原谅。”

“可以这么说。”她把本子递给接待部主任,主任把护照和介绍信还给拉特诺夫。

“您住412号房间,先生,”他说。“是套房,行吗?”

“我倒要看看是怎样的。”

丽云后退两步,把钥匙和饭店出入证递给拉特诺夫。“您先去房间呢,还是先去咖啡厅?”

“由您定,丽云。”

“您是客人,我应该照您说的办。”

“那好!我们先喝杯咖啡,吃块大大的奶油冰淇淋。您爱吃冰淇淋吗?”

“很喜欢。”

他俩穿过大厅,到了带顶棚的灯光庭院。那儿摆着许多桌子和舒适的沙发椅,还有圆形的酒柜,供应咖啡和其他各种饮料。一名女服务员身穿传统紧身浅蓝色连衣裙来到桌旁。

“您说要些什么?”拉特诺夫说。“这样稳当些。我想起了在画报上见到的一幅有趣的漫画:一对夫妇坐在一家高档饭店里,服务员手托银盘送上一只鞋。妻子说道:‘你法语说得可真地道?!’”

丽云哈哈一笑……这一笑深深地打动了拉特诺夫的心。他注视着她。她背靠沙发椅,头后仰。后靠时,她那纤薄的白衬衣就紧绷,这衬衣准是丝绸做的。他一边注视着,一边在思忖:她正当青春,很迷人。

他的目光在移动,从她的身躯转到她那条宽松的裙子,当然还有她的大腿;她双腿修长,瘦小的脚上穿着一双有斑点花纹的平底黄色皮凉鞋。搽着润肤膏的皮肤泛着微光,像是难得晒到太阳。他在思忖,她可否算作中国古代倩女的典型:美得脸色泛白。这简直不可想象……她是个现代妇女。她具有自我意识,举止自信。

丽云突然不再笑了,倾身向前,眼里仍露出喜色。

“现在我可以给您看我们的旅游计划吗,拉特诺夫先生?”她问。

“三星期来我一直急于想知道,我可以去哪些地方。”

“日程安排很丰富,就是太累人。”

“我不是一个患有关节炎的老头,丽云。”

“对,您不是。但是到摩梭人居住的泸沽湖得穿越荒无人烟的地区,路上至少得四天,而且都是些岩石路,尘土飞扬。那些贫困的村寨隐匿在山里……”

“这些我都估计到了。在德国我仔细研究过这一带的地图,我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我为此而感到欣喜。”

“这是旅游计划。”丽云递给他塑料文件袋。他收下,取出袋中的纸翻阅起来。丽云在旁望着他,一声不吭:他的表情,眼睛,嘴,还有那时而隆起的嘴唇……他不满意了,她想,瞧,他的鼻子皱了起来。他生气了吗?我们根据总社的意思制定了这个最理想的计划。蔡强是决不敢擅自作这样安排的。再说,我们是初次接待客人去摩梭人那儿。除日本、美国的少数几个研究小组外,至今还没有欧洲人去过。

拉特诺夫接着把这些纸放到圆桌上,丽云十分紧张地望着他。

拉特诺夫等女服务员送上两份冰淇淋和一杯咖啡后说:“很好,但我觉得还不太全面。我想,我们不是也可去青藏高原和狮子山吗?”

“狮子山是摩梭人的圣地。他们在那儿祈求观音娘娘。”

“是这样。”拉特诺夫收起桌上的纸,又把它放进塑料袋。

“什么时候出发?”他天真地问了一句,仿佛真的年轻了20岁。

“明晨8点我来接您,我们乘一辆丰田越野车。”

“司机是那个往死里开的文英……”

“我向您保证,绝对出不了事。”她爽朗地一笑,“您还要写好多书呢。”

“确实是这样!”拉特诺夫看了看表。“我们现在做什么?”

“我乘车回家,您长途飞行后休息休息。您不累吗?”

“您在,我就不累。”

“正因为这样我得走,您得睡好,明天起,不会再住在高级宾馆,会很艰苦的。”

她同他朝门口走去。服务员随即打开玻璃门。他俩离开装有空调设备的大厅,走进炎热中,拉特诺夫感到犹如挨了一拳。他随丽云绕过圆水池——三个喷泉懒洋洋地溢着水,他们往饭店大门走去。拉特诺夫突然停下脚步。左边,饭店靠街一侧的拐角上坐着盲人推拿师,有几个正在给顾客按摩脊肌和肩膀。

“您怎么回家?”拉特诺夫问。“有人接您吗?”

“不,”丽云走上街挥了挥手,一辆出租三轮车停了下来,车后有个摇摇晃晃的斗车,内有两个人造革座位。丽云向拉特诺夫伸出一只细小的手,他简直不敢握它。“晚安,拉特诺夫先生。”

“再见,丽云。”拉特诺夫紧握她的手,她使劲把手收回。

“祝您做个美梦。”她突然说了一句。

“做梦?”

“有人说,外国人在中国,神会圆他第一夜所做的梦。”

“您也相信?”

“您就不信?”

“不信。我们有句谚语:梦是泡沫。”

“我们却说:梦是心在歌唱。我的有些梦后来果真成了事实。或者我的梦成了我往后的心愿。”

“梦魇又怎么说呢?”

“即使是恶梦,也总有个说法。我相信梦。”

“照您这么说,丽云……我一定设法给我今晚梦到的事讨个说法。我明天一早就跟您说。”

“别忘了:8点,我在大厅里等。”

“我会准时的。”

他回到饭店,在大厅的一块示意图前停下。他感到惊讶,这儿竟然有俄国餐厅!这正是求之不得的。喝上一碗俄国汤和一杯酒,就可睡个痛快觉。

他朝俄国餐厅走去时,想到了丽云。

第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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