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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美国悲剧-第1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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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参见《圣经·旧约·以赛亚书》第1章第18节。

②引自《圣经·旧约·耶利米书》第33章第11节。

③引自《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17章第20节。

这时,阿萨正在这个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几乎一言不发。他对生活现实不了解,他对情欲那种强烈的诱发力也不懂得。因此,他对眼前所发生的这件事的意义,哪怕是它的十分之一,也领会不了。他说过,他从来就不了解克莱德,不管是他的缺点也好,还是他狂热的想象力也好。所以,他觉得还是不去谈论他为好。

“不过,”格里菲思太太继续说,“克莱德对罗伯达·奥尔登造的孽,我从来没有包庇过。他做了错事,但是她也做了错事,因为她并没有抗拒他。不论是谁造的孽,绝对不能妥协。对于她亲爱的父母遭受莫大痛苦,心儿淌着血,我是衷心表示同情和热爱,可是,我们不能不看到,这个罪孽是他们两人一块造成的。这一点应该让全世界知道,并且据此作出判断来。这样说法并不是我存心包庇他,”这句话她又重复念叨了一遍。“本来他早该记住年幼时所受到的教导。”说到这里,她的嘴唇紧紧闭住,露出伤心而又多少有一点自我责备的神色。“不过,她的那些信我也读过。我觉得,要不是有这些信,检察官就说不上有什么真正的论据来指控我的儿子。他就是利用这些信,去影响陪审团的情绪。”她站了起来,象受过烈火炙烤似的,突然激情迸发,嚷了起来:“不过,他是我的儿呀!他刚听到给自己定了罪。我非得想一想,作为母亲该怎样帮助他,不管我对他造的孽有怎样的看法。”说罢,她紧攥着两手。甚至这些记者也都被她的巨大痛苦所感动了。“我非去他那儿不可!我早就该去啦。现在我明白了。”她沉吟不语,发现她正在向这些群众的喉舌倾诉自己心头深处的痛苦、危难和恐惧,殊不知他们这些人压根儿不懂得,而且还无动于衷。

“有好些人觉得挺怪,”他们里头有一个人,年龄跟克莱德相仿,虽然挺能干,但是心肠很硬的年轻人插嘴说,“为什么审判的时候你没有出庭。你没有这笔钱去吧?”

“是的,我没有钱,”她干脆利索回答说。“反正是钱不够吧。除此以外,他们关照我不要去,说他们用不着我去。不过,现在啊——现在我不管怎么办,非去不可——现在我非得寻摸个办法不可。”她便走向一张破烂的小桌子——它就是这房间里稀稀落落的、褪了色的陈设之一。“小伙子们,你们现在要进城去,”她说。“你们哪一位替我把这个电报发出去?钱我就交给你们。”

“当然罗!”原先向她最不策略地提问的那个人大声嚷道。“把电报给我。你用不着交钱。我让报社给发出去。”他暗自寻思,不妨把这个电报改写成一条新闻消息,或是把它干脆写进去,作为他对格里菲思太太的访问记的一部分。

她坐在那张黄色的油漆早已剥落的小桌子旁,找来一小本拍纸簿和一支笔,写道:“克莱德——虔信上帝。他是无所不能的。立即提出上诉。念赞美诗第五十一篇。复审将证明是你无辜的。我们马上就到。父母。”

“恐怕还是把钱给你的好,”她忐忑不安地找补着说,暗自纳闷,一是让报社出钱发电报究竟好不好,二是又不知道克莱德的伯父肯不肯承担上诉的费用。也许要花很多的钱。稍后,她又添了一句说:“电报相当长呗。”

“哦,这你可不用担心!”那三个人里头的另一个人大声说道。此人恨不得看到电报的内容。“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电报由我们拍发就得了。”

“我也要抄一份呀,”那第三个人眼看着第一个记者正把电报掖进口袋,就用尖锐而又毫不客气的口气说。“这可不是什么私人电报。我非要从你那里,或是从她那里抄一份不可——马上就抄!”

第一个人听了以后,为了免得出丑闻(对此,格里菲思太太尽管反应慢些,也开始觉察到了)便把电报从口袋里掏出来,交给另外几位,于是他们马上抄了一份。

与此同时,有人就上诉是不是妥当和要花钱一事征询过在莱柯格斯的格里菲思一家人,现已表明他们并不认为好象应该提出上诉的(无论如何也不负担上诉费用),反正他们对这个问题毫无兴趣。这一切给他们带来多大苦恼,如果说不是在商业上,而是在社会地位上——对他们该有多大打击!每小时——真的都象是在各各他!①由于如此彰明昭著地公开揭示了这是由他们的血亲蓄意策划的骇人罪行,贝拉和她在上流社会里的前途,更不用说吉尔伯特和他在上流社会里的前途,全都彻底被断送了!塞缪尔·格里菲思和他的妻子当时做了一件好事,仅仅是出于善良的意愿,尽管看起来既不实在,也没有什么意义,到头来却被这一剧变折磨得够呛。他漫长的一生中踏踏实实奋斗的经验告诉过他:把感情和做生意掺和在一起,岂不是很荒唐吗?他在遇见克莱德以前,不管做什么事,决不让自己感情用事的。可是,他暗自寻思当初父亲亏待了小兄弟,仅仅这一念之差却招来了眼前灾祸!眼前这一场灾祸!他的妻子和女儿无可奈何,只好从度过他们最欢乐的岁月的安适的家园搬走,过着流亡异乡的生活——也许永远地——住在波士顿近郊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永远饱受周围人们那种同情而又讨厌的眼色!自从这一剧变发生以来,他自己几乎动不动就跟吉尔伯特商量,要不要采用股份的形式让企业跟莱柯格斯或是外地厂家合并——要不然,就把公司(不是逐步地,而是力求很快地)迁往罗切斯特,或是布法罗,或是波士顿,或是布洛克林,在那里也许设立一个总厂。若要摆脱这一丑事,他们只有离开莱柯格斯,把他们在这里心爱的一切通通给扔掉。他们的生活又得从头开始——至少在上流社会里要重新树立自己的地位。这对他本人,对他的妻子,本来算不上什么——反正他们一辈子差不多都过去了。可是贝拉、吉尔伯特、麦拉,叫他们怎样在别的什么地方重新树立他们的好名声呢?——

①《圣经》地名,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殉难处。

因此,远在审判结束以前,塞缪尔·格里菲思和吉尔伯特·格里菲思就决定将领子衬衫工厂迁往南波士顿。在那里,也许他们可以不露头角地待下去,一直要到这次灾祸和耻辱好歹被人淡忘了为止。

所以,继续帮助克莱德一事,已被断然拒绝了。贝尔纳普和杰夫森只好坐下来一起商量对策。显然,他们的时间历来非常宝贵——在这以前,他们在布里奇伯格办案都挺顺手,总是稳操胜券——但因克莱德一案特别要紧,许多事情都被搁了下来,尚待他们日后处置。这两位律师相信,无论从个人收益考虑,或是纯粹出于慈悲心,既不允许,也不需要他们在再也不给酬劳的情况下继续帮助克莱德。事实上,他们知道,本案倘要上诉,其费用不用说非常可观。法庭的案卷多得有如山积了。要搞成很多案情摘要,抄起来挺费钱,而政府给的补贴却又少得可怜。不过,杰夫森又说,如果认为西部的格里菲思家压根儿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也未免太傻了。听说,他们不是长年累月一直从事宗教和慈善事业吗?只要把克莱德目前所处的够惨的窘境给他们一指出来,不是他们就可以通过各种各样呼吁人们帮助的方式,至少能敛到一笔钱,足够应付上诉时种种实际开支吗?是的,当然罗,直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帮助过克莱德,不过,那是因为当初关照过他母亲,说用不着她去的。可现在——又是另一回事了。

“最好打电报叫她来,”杰夫森挺老练地提议说。“我们只要说她正要上这儿来,那就可以使奥伯沃泽把宣判往后推迟到十日。反正一开头,我们就请她务必来这儿;要是她说来不了,到了那时候,我们再考虑钱的问题。不过,路费想来她总可以敛到吧,说不定上诉费用的一部分也还能敛到哩。”

于是,马上就给格里菲思太太拍了一个电报,另外还寄去一封信,说他们虽然至今对克莱德一点没有提起过,不过,莱柯格斯的亲戚已经表示今后再也不给他任何帮助了。再说,最迟到十日,他就要被宣判了。为了让克莱德心境宁静起见,亲属方面必须有个把人——最好是她母亲本人——出庭。此外还提到要设法把上诉费用张罗好,哪怕是对这笔费用有个保证也好。

于是,格里菲思太太就两膝跪下,祈祷她的上帝帮助她。现在,他必须让他那无所不能的巨掌——他那永远不变的仁慈都给显示出来。必须从某个地方获得启示和帮助——要不然,叫她怎能敛到这一笔路费呢?更不用提为克莱德筹措上诉的费用了。

不过,当她两膝跪下祈祷的时候,脑际突然掠过一个闪念。各报刊记者老是找她采访。他们到处盯她的梢。为什么她没有赶去救她儿子呢?她对这一点有什么想法?而对那一点又有什么想法?这时,她暗自思忖着:原先老是急于采访她的那几家大报,她为什么不可以去找一找其中某报编辑,告诉他们,说她目前的急难该有多大。如果他们可以帮助她,好让她能够在她儿子被宣判的那一天及时赶到他身边,那末,她,他的母亲,愿意把当时的情况写成报道寄给他。这些报社到处——甚至连这次开庭——都派出了记者——她是从报刊上看到的。那末,为什么就不可以也派她——克莱德的母亲去呢?难道是她不会说,也不会写吗?不知道有多少布道的稿子不就是她自己写的吗?

于是,她就站了起来——不过两膝马上又下跪:“你已经回答我了,啊,我的上帝!”她大声喊道。稍后,她又站了起来,取出自己的棕色旧外套和极其普通、垂着丝带的棕色女帽——是照传道士服饰做的——马上动身前往一家最大的、也是最有影响的报社去。因为她儿子在受审期间已出了名,她马上就给直接领去见总编辑了。总编辑对她这位特殊来访者极感兴趣,并且满怀尊敬和同情仔细听她一一诉说。他很了解她的处境,并且觉得他们报社一定对此也很关注。他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该报准备雇用她作为特派记者,期限是三个星期,以后再听通知。她的往返旅费可向报社报销。同时派给她一名助手,总编辑准备马上让她去见一见。凡是有关她的通讯稿如何准备,以及如何拍发等问题,助手都会关照她的。总编辑还给了她一些现款。她要是愿意,甚至今晚就可以动身——越快越好。动身前,报社很想给她拍一两张照片。殊不知总编辑把这一切向她交代的时候,突然发现她两眼闭上,脑袋往后仰着。这是她在感谢上帝就这样直接回答了她的祈求

第28章

十二月八日午夜过后,一列缓缓行驶的火车,把一位疲惫不堪、精神恍惚的女人送到了布里奇伯格车站。寒气袭人,群星灿烂。站上一个孤零零的值班员在回答她的询问时,给她指出了到布里奇伯格中央旅馆去的方向——沿着她面前这条街一直走,到第二条街口往左拐,再走过两个街区就到。中央旅馆一个很想打盹儿的值夜班职员,马上给她开了一个房间;而且,一知道她的身份,就赶紧指点她到本县监狱去的路径。不过,她又转念一想,觉得现在这个时间不合适。也许他正在睡觉。于是,她先睡了,等天一亮就起身。反正她已经给他拍过好几个电报了。他知道她肯定会来的。

转天清晨七点钟,她就起身了,八点钟手里持有信件、电报和证明文件来到了监狱。监狱官员们查看过她持有的信件,验明了她的身份以后,就派人通知克莱德说他母亲来了。这时,他正心灰意懒,绝望透顶,一听到这个消息,想到要跟母亲晤面,心里就很高兴,尽管开头的时候他对她的来到怕得要死。因为,如今情况已经大变了。所有这些冗长、骇人的事实经过,几乎已是尽人皆知了。此外还有杰夫森给他编造的那一套好象很有道理的说法,现在也许他敢于面对母亲,毫不迟疑地把真相告诉她,说:——他既不是蓄意害死罗伯达的,也没有存心让她淹死。接着,他就赶紧朝来访者接待室走去。承蒙斯拉克的特许,他可以在那里单独跟他母亲晤谈。

一进门他就看见母亲迎面站了起来,便冲她急奔过去。他心里乱成一团,而又疑虑重重,但他又深信,他可以在她心中找到庇护、同情、也许还有帮助,而且不会遭到非难。他好象嗓子眼被哽住了似的,拚命使劲才喊了一声:“啊,妈妈!你来了,我可高兴极了。”不过,她也太激动了,连话儿都说不出来——她只是把她这个被定了罪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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