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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海明威文集-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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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穿皮外套的扁脸汉子为了给坦克让路,便闪在山梁上,正好站在我们的旁边。

〃你们要找的那个同志找到了没有?〃我用法语问个儿较高的一个。

〃找到了,同志。谢谢你啦,〃他说,目光把我从头到脚一打量。

〃他说什么?〃那埃斯特雷马杜拉人问。

〃他说他们要找的那个同志已经找到了,〃我告诉他。那埃斯特雷马杜拉人不响了。

当天一上午我们就一直留在那法国中年汉子掉头而去的这个地方。我们一直在这里蒙尘土,熏硝烟,听那一片喧闹,伤的伤,死的死,怕死的暗暗怕死,有人有英勇的表现,也有人有懦怯的流露,发动一场不可能成功的进攻是荒唐的,当然免不了要失败。我们一直留在这片越过了就别想活命的沟壕纵横的土地上。在这里你就得平面卧倒,得拢起个土堆来护住你的脑袋,得把下巴颏儿拼命往泥土里钻,一等命令下来,就得上那个即使上得去也别想再活的要命山坡。

我们一直跟这些趴在地下的人在一起,他们在等坦克而坦克始终未到,却只听见头上炮弹大批呼啸而来,轰然炸响,弹片夹着土块四处横飞,有如掘开了个泥泉,泥流往外直喷,枪声嘟嘟、弹飞嗖嗖,在当空交织成一起。我们知道他们等在那里是怎么个感受。他们已经进到无可再进了。一旦命令下来要继续前进,那就前进与活命不可得兼了。

一上午我们就一直留在这里,留在那法国中年汉子掉头不顾而去的这个地方。我很理解,一个人一旦看清了为一场不可能成功的进攻而牺牲是蠢事——比如人在临死前就往往眼清目明,所见正确,突然会看清问题,看清了这场进攻成功无望,看清了这场进攻愚不可及,看清了这场进攻实质是怎么回事——一旦看清了这些,他完全有可能干脆退下来,一走了之,就像那个法国人一样。他之掉头而去,完全可能不是出于怕死,而只是因为他看透了,是因为他突然明白了他不能不走,明白了除了一走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那个法国人虽然退出了这场进攻,却依然保持着高度的自尊。这他作为一个常人,我是理解他的。但是作为一个军人,却自有一些监督作战的人不肯放过他了,于是,在这边他刚刚摆脱了死亡的威胁,一翻过山梁,到了那边枪弹不到、炮弹不来的地方,正向着河边走去呢,死亡的命运却马上落到了他的头上。

〃哼,这些家伙,〃那埃斯特露马杜拉人冲那两个战地宪兵一晃脑袋,对我嘀咕。

〃这就是战争,〃我说。〃在战争中不能没有纪律。〃

〃为了服从这种纪律难道我们就死也应该?〃

〃可没有纪律大家谁也活不了。〃

〃纪律,有这样的纪律,也有不是这样的纪律,〃埃斯特雷马杜拉人说。〃你听我告诉你。二月里的时候,我们也正好是在这个地方,那时法西斯发动了进攻。他们把我们赶出了你们国际纵队今天想要夺取而夺不下来的那些山头。我们退到了这儿,也就是在这道山梁上。国际纵队开上来,接管了我们前面一带的防线。〃

〃这我知道,〃我说。

〃可有件事你是不知道的,〃他气冲冲地只顾往下说。〃当时有个跟我同省的毛孩子,一打排炮他吓坏了,他就在自己手上打了一枪,满想这样可以下火线,因为他害怕了。〃

在场的其他士兵这时也都听着了。有几个还点了点头。

〃对这样的人,照例总是给他们包扎好了伤口,把他们马上送回前线,〃埃斯特雷马杜拉人又继续说道。“这是很对的。〃

〃是啊,〃我说。〃是应该这样。〃

〃是应该这样,〃埃斯特雷马杜拉人说。〃可这毛孩子那一枪打得太狠了,竟把骨头打了个粉碎,结果发生了感染,只好把手截掉。〃

有几个士兵点了点头。

〃说下去,把后面的经过全告诉他,〃有一个说。

〃这事其实还是少提为好,〃剪板刷头、一脸胡子茬儿、自称是带队官的那一位说。

〃我可有责任告诉人家,〃埃斯特雷马杜拉人说。

那个带队官耸耸肩膀。“我对这事也不是没有意见的,〃他说。〃那你就说下去吧。不过我是不想再听人提起了。〃

〃这毛孩子从二月里起,就一直留在山谷内的医院里,〃埃斯特雷马杜拉人说。〃我们这儿有几位在医院里见到过他。大家都说医院里的人很喜欢他,他也尽量做些独臂人能做的事情。他始终没有给抓起来过。也从来没有人说过要把他怎么样。〃

那个带队官一句话也没说,又给我递过来一杯酒。他们全都在那儿听,就像一字不识的人听讲故事一般。

〃昨天,直到黄昏时候我们还不知道这就要发动一场进攻了。昨天,直到太阳下山以前我们还只当这一天就这样平平常常过去了。没想到就在那时候,他们却把他从河边的平地上顺着小道带到这山口来了。当时我们正在做晚饭,他们把他带来了。总共只有四个人。一个是他毛孩子帕科,两个就是你刚才见过的穿皮外套、戴便帽的那两个家伙,还有一个是旅部的军官。我们看见他们四个人一起上山口来了,我们看见帕科的手并没有给铐上,也并没有给绳捆索绑什么的。〃我们一见到他,全都拥了上去,大家说:'嗨,帕科。你好吗,帕科?一切都好吗,帕科老弟,帕科你这个老小子?'

〃他说了:'一切都好。一切都还不错,只除了这个'——说着给我们看了看那条断臂。

〃帕科说:'那是胆小鬼干的蠢事。我干得真后悔。不过我只有一只手,也要做个有用的人。我要为我们的正义事业尽我一只手的力量。'〃

〃对,〃一个士兵插进来说。〃他就是这么说的。我也听见他说的。〃

〃我们都跟他说话,〃埃斯特雷马杜拉人说。〃他也跟我们说话。在打仗的时候,这种穿皮外套佩手枪的人一来,总不是什么好兆头,就像来了背图囊、挂望远镜的人一样。不过我们总还只当他们是带他来看看的,我们没有到医院去过的人能见到他也都很高兴,我说了,当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昨天傍晚天气可是又晴朗又暖和的。〃

〃这风是夜里才刮起来的,〃一个士兵说。

〃后来,〃埃斯特雷马杜拉人阴沉着脸色又继续往下说,“他们中间的一个用西班牙话对那军官说:'是在什么地方?'

〃那军官就问了:'这个帕科是在什么地方受伤的?'〃

〃当时是我回答他的,〃那个带队的人说。〃是我指给他看的。就在你那个地方再往下一点。〃

〃就在这儿,〃一个士兵说着,朝那个地方一指。我也看得出是那个地方。一眼就看得出是那个地方。

〃于是他们中间的一个就拉着帕科的胳膊把他带到了那个地方,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按住在那儿,那另一个就说起西班牙话来。他的西班牙话说得错误百出。起初我们真忍不住要笑出来,连帕科也觉得好笑了。那话我也不能全部听懂,不过我懂那意思是说,对帕科必须严加惩处作为儆戒,以便能使今后不再有自伤的事件发生,今后如果有人违犯都将照此严惩不贷。

〃于是,他们就一个人抓着帕科的胳膊——帕科早已觉得又惭愧又难过,一听把他说成这样,更是臊得什么似的——另一个拔出手枪,没有对帕科说一句话,对准帕科的后脑就是一枪。这以后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那些士兵都点了点头。

〃就是这样,〃一个士兵说。〃那个地方你看得出来的。他倒下的时候嘴巴就直对着那儿。你看得出来的。〃

我虽然靠在这儿,也早就清清楚楚看出了那个地方。

〃对他搞得那么突然,也不让他有一点思想准备,〃那个带班的说,〃真是残忍哪。〃

〃我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现在不但恨别国的外国人,也恨俄国人,〃埃斯特雷马杜拉人说。〃对外国人我们不能存什么幻想。你是外国人的话,我只能对你抱歉。可是现在对我来说,没有一个外国人能够例外。你跟我们一块儿吃过面包喝过酒了。我想你现在也该走了。〃

〃说话可不能这样,〃那个带班的对埃斯特雷马杜拉人说。“讲点礼节还是必要的。〃

〃我看我们还是走吧,〃我说。

〃你不生气吧?〃那个带班的说。〃你只管留在这个掩蔽部里好了,随你待多久都没关系。你还觉得渴吗?要不要再来点儿酒?〃

〃多谢你了,〃我说。〃我看我们还是走吧。〃

〃我那样恨外国人你能理解吧?〃埃斯特雷马杜拉人问我。

〃你那样恨外国人我很理解,〃我说。

〃那好,〃他说着就伸出手来。〃握手我还是愿意的。对你本人,我还是愿意祝你幸运。〃

〃我也祝你幸运,〃我说。〃祝你本人幸运,也祝你作为一个西班牙人能够幸运。〃

我叫醒了拍电影的那一位,两个人就一起从山梁上下来,向旅部走去。这时候坦克都已在陆续回来了,那响声之大,弄得连自己说话都快听不见声音了。

〃刚才你一直在跟他们说话?〃

〃在听他们说呢。〃

〃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没有?〃

〃有的是。〃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回马德里去。〃

〃我们应该见见将军去。〃

〃对,〃我说。〃一定得见一见。〃

将军是憋着一腔的怒火。这次进攻上面只给了他一个旅的兵力,要他发动突然袭击,一切都要在一夜之间部署完毕。这样的任务,本来至少要一个师才执行得了。他实际只有三个营可用,一个营得留着作预备队。那个法国坦克司令为了壮壮胆子投入进攻,喝得醉醺醺的,结果醉过了头,行使不了指挥的职能。等他醒了过来,也只有挨枪毙的份儿了。

坦克部队没有及时开到,到最后根本就不肯向前移动了,因此三个营里有两个没有能到达出击目标。还有一个倒是攻下了目标,但是那样一来就形成了一个无法防守的突出部。一定要说有什么切实的战果,那也只是抓住了几个俘虏,俘虏都交给坦克部队往后方送,坦克兵却把他们杀了。将军战绩拿不出来,倒是俘虏都给杀了。

〃我有些什么可以写写的?〃我问。

〃可以写的都写在正式公报里了。你那只长颈瓶里还有威士忌吗?〃

〃有。〃

他喝了一口,很舍不得似的舔了舔嘴唇。他当年在匈牙利轻骑兵里当过上尉,后来在红军的骑兵游击队当队长的时候,曾经在西伯利亚截获过一列车黄金,冒着零下四十度的严寒,在那里守了整整一个冬天。我们是好朋友了,他是爱喝威士忌的,眼下已经死了。

〃你快走吧,〃他说。〃你有车吗?〃

〃有。〃

〃拍到影片了吗?〃

〃拍了些。都是坦克的。〃

〃坦克!〃他恨恨地说。〃那帮猪猡!怕死鬼!你得小心着点,别把命给送了,〃他说。〃你是块作家的料。〃

〃我现在写不出来。〃

〃以后再写出来。以后你可以把一切都写出来。可别把命送了。要紧的是,别把命送了。好了,你快走吧。〃

他的劝告他自己却没有能听从,因为两个月以后他就给打死了。可是,那天最奇怪的一件事倒是我们给坦克拍的影片冲洗出来竟是出奇的精彩。在银幕上看去,这些坦克一路上山,勇不可当,好似一艘艘巨轮一样登上了山顶,在一片隆隆声中,向着我们镜头里的那个胜利的假象直驶而去。

那天要说有谁离胜利最近的话,那恐怕就应该数那个高高地昂起了头退出战斗的法国人了。不过他的胜利也真是短命得很,他下山梁才到半山坡上,就玩儿完了。我们顺着山路下山去乘指挥车回马德里时,看见他摊开了手脚,倒在那里的山梁坡上,身上还围着那方毯子。

蔡慧译

他们都是不朽的

那所房子刷的是玫瑰色的墙粉,因为潮湿,墙粉都剥落了、褪色了。从阳台上望得见街道的尽头处是大海,很蓝很蓝的大海。人行道上种的是月桂树,长得好高,把楼上的阳台罩在一片浓荫之中,浓荫里一派清凉。阳台一角的一只柳条笼里养着一只百舌鸟,鸟儿此刻没有在唱歌,连唧唧啁啁的叫声都没有,因为有个二十八九岁年纪、长得又瘦又黑、下眼睛发青、一脸胡子茬儿的年轻人,刚刚脱下了身上的套衫,把鸟笼给罩住了。年轻人现在就微微掀起了嘴唇,站在那里用心细听。有人想要开那上了锁、下了闩的前门呢。

他听着,听到的是紧靠阳台的月桂树枝叶丛中吹过的风,是街上开过的一辆出租车的喇叭声,是孩子们在一块空地上玩儿的喧嚷。接着他听见前门的锁里又有了个钥匙转动的声音,分明是锁打开了,闩上的门推不开,又把锁重新锁上了。同时听见的还有个球棒击棒球声,伴着西班牙语的尖声叫喊,那都是从空地上传来的。他站在那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再听下去,这一回听见又有人想要开后门进来。

这个叫恩里克的年轻人就脱下了鞋子,小心放下,轻轻踩着阳台的花砖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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