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文集-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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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奥杰布华族人,〃尼克说。〃人都是挺好的。〃
〃跟他们做伴,有趣儿吗?〃
〃这怎么跟你说呢,〃尼克·亚当斯说。难道能跟孩子说就是她第一个给了他从未有过的乐趣?难道能对孩子提起那丰满黝黑的大腿,那平滑的肌肤,那结实的小小的nǎi子,那搂得紧紧的胳臂,那活灵的舌尖,那迷离的双眼,那嘴里的一股美妙的味儿?难道能讲随后的那种不安,那种亲热,那种甜蜜,那种滋润,那种温存,那种体贴,那种刺激?能讲那种无限圆满、无限完美的境界,那种没有穷尽的、永远没有穷尽的、永远永远也不会有穷尽的境界?可是这些突然一下子都结束了,眼看一只大鸟就象暮色苍茫中的猫头鹰一样飞走了——只是树林子里还是一派天光,留下了许多松针还粘在肚子上。真是刻骨难忘啊,以后你每到一个地方,只要那儿住过印第安人,你就嗅得出他们留下过踪迹,空药品的气味再浓,嗡嗡的苍蝇再多,也压不倒那种香草的气息,那种烟火的气息,还有那另外一种新剥貂皮似的气息。即便听到了挖苦印第安人的玩笑话,看到了苍老干枯的印第安老婆子,这种感觉也不会改变。也不怕他们身上渐渐带上了一股令人作呕的香味。也不管他们最后干上了什么营生。他们的归宿如何并不重要。反正他们的结局全都是一样。当年还不错。眼下可不行了。
再拿打猎来说吧。打下一只飞鸟,跟打遍天上的飞鸟其实还不是一回事?鸟儿虽然有形形色色,飞翔的姿态也各各不同,可是打鸟的快乐是一样的,打头一只鸟好,打末一只鸟又何尝不好。他能够懂得这一点,实在应该感谢父亲。
〃你也许不会喜欢他们,〃尼克对儿子说。〃不过我觉得他们是挺惹人喜爱的。〃
〃爷爷小时候也跟他们在一块儿住过,是吗?〃
〃是的。那时我也问过他印第安人是什么样儿的,他说印第安人有好多是他的朋友。〃
〃我将来也可以去跟他们一块儿住吗?〃
〃这我就说不上了,〃尼克说。〃这是应该由你来决定的。〃
〃我到几岁上才可以拿到一把猎枪,独自个儿去打猎呀?〃
〃十二岁吧,如果到那时我看你做事小心的话。〃
〃我要是现在就有十二岁,该有多好啊。〃
〃反正那也快了。〃
〃我爷爷是什么样儿的?我对他已经没啥印象了,就还记得那一年我从法国来,他送了一把气枪和一面美国国旗给我。他是什么样儿的?〃
〃他这个人可怎么说呢?打猎的本领了不起,捕鱼的本领也了不起,还有一双好眼睛。〃
〃比你还了不起吗?〃
〃他的枪法要比我强得多了,他的父亲也是一个打飞鸟的神枪手。〃
〃我就不信他会比你还强。〃
〃喔,他可强着哩。他出手快,打得准。看他打猎,比看谁打猎都过瘾。他对我的枪法是很不满意的。〃
〃咱们怎么从来也不到爷爷坟上去祷告祷告?〃
〃咱们的家乡不在这一带。离这儿远着哪。〃
〃在法国可就没有这样的事情。要是在法国咱们就可以去。我想我总应该到爷爷坟上去祷告祷告。〃
〃改天去吧。〃
〃以后咱们可别住得那么远才好,要不,将来我到不了你的坟上去祷告,那怎么行呢。〃
〃那以后再瞧着办吧。〃
〃你说咱们大家都葬在一个方便的地方行不行?咱们都葬在法国吧。葬在法国好。〃
〃我可不想葬在法国,〃尼克说。
〃那也总得在美国找个比较方便的地方。咱们就都葬在牧场上,行不行?〃
〃这个主意倒不坏。〃
〃这样,我在去牧场的路上,也可以在爷爷坟前顺便停一停,祷告一下。〃
〃你倒想得挺周到的。〃
〃唉,爷爷坟上连一次也没去过,我心上总觉得不大舒坦啊。〃
〃咱们总要去一次的,〃尼克说。〃放心吧,咱们总要去一次的。〃
蔡慧译
三下枪声
——①下面这六篇有关尼克·亚当斯的短篇小说是《全集》本没有收进的,现根据1972年斯克里布纳父子公司出版的《尼克·亚当斯故事集》(菲利普·扬编选)加以补译。看文字的风格,它们和这〃首辑四十九篇〃显然是属于同一个时期的——
尼克正在帐篷里脱衣服。他看见火光在帐幕上投下他父亲和乔治叔叔的影子,不由感到好生不安和羞愧,尽快脱下衣服,整整齐齐叠好。他感到羞愧的是因为脱衣服竟使他想起上一晚的事。整天来他都把这事抛之脑后了。
他父亲和叔叔吃过晚饭就走了,带着盏手提灯过湖去钓鱼。他们撑开小船之前,他父亲吩咐他,他们不在时,万一出了什么紧急情况,他只要开三下枪,他们就会马上回来。尼克从湖边穿过林子回到营地。他听得见暗处的船桨声。他父亲在划桨,他叔叔坐在船尾拉饵钓鱼。他父亲把小船撑开时,他叔叔已经拿着钓竿预先坐好了。尼克留神听他们在湖面上的动静,到再也听不见桨声才罢。
尼克穿过林子走回去,路上倒害怕了起来。夜间他对林子总不免有点害怕。他掀开帐篷门帘,脱了衣服,摸黑悄悄钻进毯子里躺着。帐篷外的篝火烧剩一堆木炭了。尼克躺着一动不动,想法入睡。到处都没动静。尼克感到只要自己听得见一声狐狸叫,或是猫头鹰啼啊什么的,他就放心了。到目前为止还没什么明确的东西让他害怕过呢。可是眼下他却大大害怕了起来。蓦地他怕死了。才两三个礼拜前,他们在本地教堂里,刚唱过一首赞美诗,〃生命总有一天会断送〃。①他们唱这首赞美诗时尼克明白了自己总有一天必定会死。这使他感到非常难受。这是他头一回明白自己迟早难逃一死。
那天晚上,他坐在过道夜明灯下看《鲁滨孙漂流记》,想②借此忘却生命总有一天会断送这一事实。保姆看见他在过道上,吓唬他说要是他不去睡觉,就要去告诉他父亲了。他进房去睡了,但等保姆一进房,他又出来,在过道夜明灯下看书,看到天亮——
①〃生命总有一天会断送〃是赞美诗《靠恩得救歌》中的第一句,原汉译本译为〃有日银链将要折断〃,典出《圣经·传道书》第12章,按〃银链〃指的就是〃生命线〃。这首赞美诗是基督教丧葬追思等活动中所用。
②《鲁滨孙漂流记》是英国作家笛福(1660?…1731)的代表作——
昨晚他在帐篷里就有过同样的恐惧。他只是到了晚上才有这种恐惧。开头倒不是恐惧,而是一种体会。但总是面临着恐惧,而且一旦开了头,一下子就害怕起来了。他心里真吓了,马上拿起枪,把枪口从帐篷前面伸出去,开了三枪。枪杆朝他反冲得够呛。他听见枪子在林间摧枯拉朽,一掠而过。他开了枪就放心了。
他躺下来等他父亲回来,他父亲和叔叔在湖对面还没吹灭手提灯,他就已经睡着了。
〃那混小子,〃他们往回划时,乔治叔叔说。〃你干吗吩咐他叫咱们回去啊?他没准儿是大惊小怪罢了。〃
乔治叔叔是他父亲的弟弟,一个钓鱼迷。
〃啊,得了。他还小呢,〃他父亲说。
〃凭什么要带他跟咱们一起到林子里来啊?〃
〃我知道他胆子特小,〃他父亲说,〃可咱们在他那年龄胆子都小。〃
〃我真受不了他,〃乔治说。〃他鬼话特多。〃
〃啊,得了,别提了。反正今后你钓鱼的机会多的是。〃
他们走进帐篷,乔治叔叔拿手电筒照进尼克的眼睛。
〃怎么啦,尼基?〃他父亲说。尼克在床上坐起身。
〃听上去既象狐狸,又象狼,就在帐篷四下转悠,〃尼克说。〃有点儿象狐狸,但更象狼。〃当天他刚从叔叔那儿学会“既啊又啊〃这词儿。
〃他没准儿听到了猫头鹰啼叫吧,〃乔治叔叔说。
早上,他父亲看见两棵大椴树枝桠交叉,所以迎风摩擦发声。
〃你看是这声响吗,尼克?〃他父亲问。
〃兴许是吧,〃尼克说。他不愿再想这事了。
〃今后你在林子里可不要害怕了,尼克。没一样伤得了你。〃
〃连闪电也伤不了?〃尼克问。
〃对,连闪电也伤不了。碰上大雷雨就到空地上去。躲在山毛榉树下面也行。雷电绝对打不中。〃
〃绝对打不中?〃尼克问。
〃我从没听说过有人给打中,”他父亲说。
〃哎呀,听你说山毛榉树能行,我真高兴,〃尼克说。
这会儿他又在帐篷里脱衣服。虽然他没在看他们,可是他觉察到帐幕上有两个人影。随即他听到小船给拖到湖滨,两个人影没了。他听见父亲跟什么人在说话。
接下来他父亲大喝一声道,〃穿上衣服,尼克。〃
他赶快穿好衣服。他父亲进帐篷,在野营行李袋里翻来找去。〃穿上外衣,尼克。〃他父亲说。
陈良廷译
印第安人搬走了
普托斯基路从培根爷爷的农场直通山上。农场在路终端。可是,看上去这条路总象从农场开头,通往普托斯基似的,一路顺着树林边,直上陡峭多沙的长坡,进入林间不见了,长平地就是到此碰上一片阔叶树林突然中止的。
这条路进了林子后就阴凉了,脚下沙地湿得发硬。路面在林间山坡上上下下,两边都是浆果树和山毛榉树苗,不得不定期修剪,免得枝桠完全挡住路面。到了夏天,印第安人就沿路采集野莓子,带到山下小屋出售,红艳艳的野山莓叠在桶里,沉甸甸的,都压碎了,上面盖着椴木叶保持阴凉;后来卖黑莓,一桶一桶的,都结实鲜亮。印第安人带着货,穿过林子到湖滨小屋来。根本听不见他们来的声息,他们就到了,带着堆满野莓子的铁皮桶,站在厨房门口。有时尼克躺在吊床上看书,闻到了印第安人进大门,走过木柴堆,绕过了屋子。凡是印第安人都是一个味儿。印第安人都有这股甜腻腻的气味。当初培根爷爷把湖岬畔的窝棚租给印第安人,他们走后,他踏进窝棚,里面全是这股味儿,那时是他头一回闻到这味儿。从此培根爷爷再也不能把窝棚租给白人了,也没印第安人来租过,因为住过这窝棚的印第安人在独立节那天到起托斯基去喝了个烂醉,回来时,躺在马奎特神父①铁路轨道上睡大觉,给半夜开过的火车压死了。那个印第安人很高大,给尼克做过一把白蜡木桨。他单身在窝棚里住过,喝了烈酒夜间独自在林间转。不少印第安人都是这样——
①指雅各·马奎特神父(1637…1975):法国天主教耶稣会传教士,探险家,曾与佐里埃一同沿密西西比河航行,到过阿肯色河口,返航到密歇根湖,在印第安人居住区筹建过传教据点,修造铁路——
印第安人没有一个发的。先前倒有过——置办农场的老一辈印第安人,到了儿孙成群,人也老了,胖了。象住在霍顿斯湾的西蒙·格林这种印第安人,有过一个大农场。可是西蒙·格林死了,他的子女把农场卖了,分掉钱财,奔别处去了。
尼克记得西蒙·格林坐在霍顿斯湾铁匠铺面前一张椅子上,顶着太阳直冒汗,里面正在给他的马钉蹄铁。尼克在棚屋檐下铲起阴湿的泥土,用手指在土里挖虫子,只听得不断传来锤铁的当当声。他把泥土筛进装虫子的罐头里,把刚才铲过的地面再填满,拿铲子拍拍平。西蒙·格林在外面太阳下,坐在椅子上。
〃喂,尼克,〃尼克一出来他就说。
〃喂,格林先生。〃
〃去钓鱼?〃
〃是啊。〃
〃天好热,”西蒙笑道。〃跟你爹说今年秋天我们会有不少鸟呢。〃
尼克一直走过铁匠铺后面那片田野,到屋里去拿钓鱼竿和鱼篮。到小河去的路上,西蒙·格林坐着双轮马车沿路走过。尼克正走进灌木林,西蒙没看见他。那是他最后一回看到西蒙·格林。那年冬天西蒙就死了,第二年夏天他的农场也卖掉了。除了农场他什么也没留下,他把一切都重新投进农场里了。有一个儿子本想继续种田,可是另外两个儿子作了主,把农场卖了。不料,到手的钱还不满想要的一半。
格林那个本想继续种田的儿子埃迪,在春溪后面买了一块地。另外两个儿子在佩尔斯顿买下一个赌场。他们亏了本又把赌场卖了。印第安人就是这副样子。
陈良廷译
过密西西比河
斯城列车停在一条岔道上,正好在密西西比河东岸,尼克往外瞧着那条积了半英尺厚尘土的公路。眼前除了这条公路和三两棵蒙着尘土变成灰色的树木之外,什么也没有。一辆大车晃晃悠悠,顺着车辙走过,赶车的给弹簧座垫颠得垂头歪脑,听任缰绳松弛地搭落在马背上。
尼克瞧着大车,不知它上哪儿去,也不知赶车的是不是住在密西西比河附近,是不是去钓过鱼。大车晃晃悠悠,在路上走得不见踪影了,尼克不由想起在纽约举行的世界职业棒球锦标赛。他想起在白短袜棒球场观看过的首场比赛中,哈比·费尔奇那回本垒打,斯利姆·索利身子一转,冲出老①远,膝盖差点挨到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