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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石心女-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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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陈泰钦看着斐儿问。

“我去看戏,是真的想看,和追不追求无关”斐儿又加一句,“没有人能限制我下班后的行动。”

“就是嘛!而且老板,你的约定也太不合理了。”陈泰钦说:“你可以和你的前任秘书大谈恋爱,却不让我追你的现任秘书,这就叫“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很不民主喔!”

这下海粟被说得哑口无言了。

陈泰钦见他错愕的表情,以为自己辩驳成功,忙高兴地对斐儿说:“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六点在“福华’的门口见!”

陈泰钦离开后,斐儿转过身面对海粟,只见他一脸铁青,仿佛面对不乖的女儿般,“你不准去!”

“我要去!”斐儿坚持地说:‘我想看这个欧洲剧团,不愿因任何人的阻止而错失机会。”

“你可以去看一千遍、一万遍,但就是不许和陈泰钦一起去!”海粟紧握着拳头说。

“为什么不许?他现成就有两张票,而且是今晚,我何必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而放弃呢?”斐儿反驳道。

“你明知道这是男女之间的约会,有这一次,就有下一次,”海粟说:“你根本就是在利用他、引诱他,开始给他美好的遐想,然后再一脚踢开他,让他痛不欲生。不!我不能让你毁了一个优秀的年轻人。”

“你怎么能断言我会一脚踢开他呢?”她说:“或许哪一天,我发现他值得托付终身,就嫁给他也不一定。”

“嫁给他?”他仿佛被这几个字呛到般,“哈!对陈泰钦而言,那是更可怕的灾难,更彻底的毁灭。在我最疯狂的想像里,你也和为人妻、为人母沾不上一点边!”

斐儿自己也如此想,娶她的人必然会倒楣;但这话由海粟口中说出,不知怎地,竟让她觉得有些刺耳。

她冷冷地说:“只因我有过纵火伤人的纪录吗?”

“不只如此!”海粟也跟中带霜的说:“我已经查出你在过去十年来遭人口舌的议论了。你还记得台中那个吴小开吧?他为了你差点被家族除名,你却拿了他父亲的钱,消失无踪;还有你大学时殷勤追求你的学长,你骗吃骗喝,来了还敲了他家一记,才放他一条生路;再说高中吧!一个姓王的男孩子,在你面前服毒自杀,你竟忍心数着他母亲给你的钞票,一走了之……太多大多的例子,显示了你的毒蝎心肠,你……你根本不是个正常的女人!”

斐儿听着他一字字的控诉,眼眸中的冰冷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雾,比窗外的冬天还萧瑟。她用低低的声音说:“很多事情,谁欺骗谁、谁压榨谁,都只是表面现象。其实,我还真羡慕他们,必要时,他们有亲友的援手,最后还是回到温暖的家;而我,依旧守着黑暗的坟墓,孤立无援,独自为生存而奋斗。你能苛资一个濒死的人,去向社会分一杯羹吗?”

这段话令海粟震惊极了!这也是第一次,斐儿说出类似较隐私的个人心情。

他在苛责她吗?没错,他一直在拿社会的道德和行为的准则来审判她。就如纪录所写的,她心中有魔鬼的恨,血液中有残忍的因子,她不知情和义……

但道德和准则不能令她衣食温饱,情和义也不能让她免于伤害,唯有如石头般冷硬的心,才能让地存活下来。

黑暗的坟墓,天呀!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海粟凝视着她哀凄的神情,胸口的肌肉蓦然扭曲,心紧紧地掀起来。

呀!心痛!成年后几乎不再有的痛倏地朝他袭来!

他承受不住那压力,人突然栽到一旁的座椅上,脸色苍白,可那心痛却不曾稍减。

“怎么了?”一向冷漠的斐儿,也察觉事态严重。

“心痛!”海粟咬着牙说:“该死!我祖母那句话怎么说的,我竟一时想不起来……”

“有没有药呢?要不要请医生?”斐儿靠近他问。

“拜托!我又没有心脏病,只是心病而已!”

他恨恨地说:“都是你!我长大后只发作过两次,一次就是十年前你诱惑我的那一晚,一次就是现在……每次都有你在场,不是很邪门吗?”

斐儿突然蹲在他的面前,一只手伸入他的衬衫,平贴在他厚实的胸肌上,感觉那强而有力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像飞越山头的鹿,不似她的,她的心跳只如水中的涟漪般薄弱,常常在断与散之间。

他的掌心覆在她的小手上,她的冰冷神奇的治愈了他的心痛,而他的热力则暖和了她的冰冷。一分钟后,他的痛苦完全消失,但他仍不放开她,继续两人这特殊而亲密的接触。

“好像又回到那一夜了,接下来我若碰你、吻你,你会不会告我性骚扰呢?”他一边问,一边将脸靠近。

“不会!”她自他的怀中挣脱出来,手离开他的掌握,退了几大步说;“我不喜欢看一个人当两次傻瓜,所以,不会设计一个人两次。”

“对!也不会有人那么笨的当两次冤大头。”他看着她,用难得温柔的语气说:“饶了陈泰钦吧!他不是你的对手。”

斐儿耸耸肩说:“好吧!我今晚不和他出去。”

“不只如此,你还要让他打消继续追求你的念头。”海粟看看表说:“现在陈泰钦已经下班了,不如我送你到‘福华’,你今天就亲自和他说清楚。”

哦!他可真急,仿佛她不立刻做个了断,陈泰钦就活不过今晚似的,她具有那么恐怖吗?

斐儿正要同意,忽然想到德铃的交代说:“不!不行,你六点和部经理有约会,送我就会来不及。”

他先是一拐,想了两秒又说:“没问题,我会告诉她有些公事待办,晚点去就好了。”

“你在骗她。”斐地另有所指地说。

“你骗人,我也骗人,所以,我也不比你好到哪里去,对吗?”他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一点愧意,反而漾着一脸笑,还笑得极为坦荡。

斐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恍惚中.他们竟走到同一条路上了。就在那一阵心痛后,似乎有什么连系着他们,让彼此的态度缓和下来,她不再事事抗拒,他也不再样样苛责。

这种“和平”,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

斐儿最后还是到“福华”吃了一顿精致大餐,并且去看欧洲剧团演出的“阿波罗和黛芙妮”,只不过请客的人由陈泰钦换成了海粟。

那天一早,海粟一进办公室,手里便扬着两张票,像孩子般兴奋地说;“看!我也买到票了!为了补偿你前天的损失,我今晚负责带你去吃饭看戏。”

“不必了,你还是请郭经理去吧!”她本能的拒绝。

“不!我是为你买的,你非赏光不可。”他霸道的说。

“你不怕我‘利用’你吗?”她纳闷的问。

“‘利用’我,总比‘利用’陈泰钦好。”海粟煞有其事地说:“第一,我的资本比他雄厚;第二,我知道你的底细;第三,我有侠义之心,不会挟怨报复。”

他的话很幽默,但斐儿却笑不出来。

什么叫“底细”?在他的心目中,她究竟“坏”到何种程度?不正常、变态、蛇蝎心肠、冷血杀手?她猛地打了个冷颤,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在意他的看法。

因为如此,她在餐厅里表现良好,眼底有温暖、唇畔有笑容,

原来虚幻的魂魄有了一丝人气。

海粟也在她特意散发的魅力中,心情高昂,愉悦的话语滔滔不绝,一顿饭吃得欲罢不能。

他看着她把整套鲑鱼餐细细地嚼个精光,忍不住开玩笑的说:“你一定在想,我们这些有钱人天天吃香喝辣的,活该被人敲竹杠,对不对?”

她轻轻地放下叉子,缓缓地用餐巾擦嘴,在这完全符合淑女礼仪的动作中,却以严肃的声音回答他,“你饥饿过吗?我说的是真正无饭可吃的饿,而不是绝食的饿。”

海粟想想说:“我不记得有过这种经验。”

“我却常常挨饿,有时吃完这一餐,不知下一餐在哪里。有一次,我还饿了两天,感觉像五脏六腑全被搬空了,人只有半活着。”斐儿平板地说,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仿佛在念一段教科书。

“难怪我初次见到你时,你是那么苍白瘦小,走一步都好像要飞起来一样。”他说。

“很像鬼,对吗?”斐儿说:“我还一直希望自己是鬼,不用吃、不用喝,每天飘来飘去的,爱到哪里就到哪里……如果是鬼,就可以在长巷幽幽地哭着,可以窥视每个窗口,可以不花一毛钱跨山越海,可以什么妖魔都不怕,因为我就是鬼,是可以不怕死的,因为我已经死过了……”

斐儿心思幽幽晃晃,神魂飞至极远处,直到海粟握住她的手,她才惊觉自己吐露太多。

她想挣离他的触碰,他却更用力的握住她,还用关怀的口吻说:“斐儿,我知道你有个极不堪的童年,有许多悲惨的回忆,假如你愿意敞开心胸,我会是你的朋友,不再让你受到任何的挫折和委屈……”

“不要可怜我!”斐儿猛地抽回手说:“我告诉你这些,不过是陈述一个想法罢了,并不是要博取你的同情。我的童年或许不正常,在一般人的眼里,我更是畸型怪胎,但我依然长大独立了,对于过去,我从不觉得委屈或遗憾,请你不要妄下断语。”

“没有吗?你若不觉得委屈,为何心中还充满恨呢?”海粟紧盯着她说:“恨使你封闭自己的感情,以冷漠待人;恨使你伤害他人,对世界怀着极不健康的看法。你想当鬼,基本上就是一种不平则呜的消极逃避……”

“别拿那套心理分析来对我,我从小就受够了那些专家学者的理论!”她打断他说:“看样子,我们最好不要去看戏了。”

海粟一愣,为了缓和这僵化的局面,他只好自嘲的说:“对不起,我爱管闲事的毛病又来了,刚才,我仿佛又回到那个满腔热血,想当警察的自己;而你,则成了十年前那个受观护的小斐儿。”

“但,我们都已不再是当年的我们了。”斐儿接口说。

“所以,三十岁的海粟,可以邀二十五岁的斐儿看戏了吗?”他很有绅士风度地说。

很意外的,斐儿笑了,她的唇向两边延展,形成了优美的弧度,也露出细致洁白的牙齿。

这一笑,让她纤秀的外表增添了一种脆弱的气质。

这一笑,美得如冰原上阳光普照,花朵纷纷绽放,而金的光、白的云、万紫千红的大地,经冰霜交映,显得更是晶莹夺目。

看着这样的她,海粟有种前所未有的惊艳与心动,但感觉却又如此熟悉。他沉醉在她的笑容中,但同时又想,当阳光消失,冰原又回复黑暗时,他能及时逃开吗?

★★★

“阿波罗和黛芙妮”这出戏果然名不虚传,完全是仿古希腊的服饰背景及格调,全剧充满着美丽雅致的异国风情,让人仿佛置身于一片蔚蓝的地中海畔。

故事叙述着英俊健壮的太阳神阿波罗,不小心得罪了爱神邱比特,于是,这个小小的顽童,便用天帝赋予他的权力,玩了一场造化弄人的爱情游戏。

他先用金箭射中了阿波罗,使他爱上河神之女黛芙妮;再用铅箭射中黛芙妮,使黛芙妮憎恶爱情,结果,一场森林中的追逐战急切地展开。

这追逐,弄得叶落花萎、风啸雨嚎。对阿波罗而言,那是发自心底最美的爱恋倾慕,是生命中最狂野的浪漫;但对黛芙妮而言,却是贪婪的猎人追着猎物,纯净的山林即将成为杀戮战场。

突然,河神出面了,她将女儿黛芙妮变成一棵月桂树,她虽然安全了,灵魂却也被永恒的禁锢。不能再唱歌跳舞,不能再享受晨露夕雾的美好。

阿波罗错愕极了,原本他就要触到她细滑的肌肤,就要吻到她香柔的秀荑,可刹那间,拥在怀里的人儿却变成粗糙硬结的月桂树。

他仰天长唤爱人的名字,但爱人的心却化人树身,僵冷无情,永远不再回应。

他,一个日日驾着太阳由东到西,有着无上权力的天神,却不能治愈自己那颗被爱刺伤的心,那痛苦是多么的无可奈何呀!

斐儿聆听着古琴所弹奏出的曲调,心中有着形容不出的共鸣。

自幼,她就特别喜欢希腊神话里黛芙妮的故事,但今天经由表演艺术,令她的体会更深,仿佛她也曾演出其中的角色,每句歌词唱出,她都有似曾相识感,像是属于她混乱的梦及意识中的一部分。

对海粟,这歌剧是为了接近和取悦斐儿才看的,所以,他有大半的时间,目光都是锁定在她的身上。

尤其戏的一开始,在浑沌的雾中,有个高亢的女音,带着些微的迷离与悲伤,唱着济慈的两句诗--

你这安静未受惊扰的新娘

你是恒古沉默的孩子

海粟心一动,这不就是在形容斐儿吗?寂寞的心,活在万古的黑暗中,做出的事是如此乖僻,不合常理,拒绝爱情、拒绝阳光,宁可当孤独凄凉的鬼,这不就像是执拗地化成树身的黛芙妮吗?

斐儿的侧脸最初凝定如雕像,一贯的没有表情。慢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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