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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九郎-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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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郎上下打量了一下高天成;被他紧张的神情逗笑了。“哪弄来这么个生坯子!”

胖子老何存在开源记中的钱足足有两千缗之多;这让高天成有些放心了。回到飘着雪花的大街上;老何踮起脚尖;附在高天成的耳边悄声道:“你看见那个九郎了么?他是开源记的主家;也是宋王李成器的……。”

“什么?”高天成这一次当真是吃了一惊。京城里面真是什么怪事都有。“那人也参与了这事?”

“我可什么也没讲。”老何故做高深道。

5

开元六年正月十二日;九郎早早来到了开源记。

今天一早;中书省颁布诏令;为稳定由于禁行恶钱而动荡不安的长安市面;请皇上出太府钱两万缗;以平价购买百姓积压而官中可用的物品;并且鼓励官员提前借支官俸;以促使商业重新繁盛。

九郎早在几个月前就在为今天这个诏令做准备;这样以来;他可以将他在入冬前低价囤积的大批木材平价卖给将作监;将制造铠甲必须的生牛皮卖给军器监;而堆于城外的几千车马料也会在尚乘局卖个好价钱。

九郎自从出生便什么也不缺;然而;等他长大了些才发现;钟鸣鼎食使他缺少的东西很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没有成功感。在东市做生意给了他极大的满足;他有这方面的天份。

谁能早早地判断出皇上会禁行恶钱?不拉关系;不耍手段;只凭聪明劲?放眼长安两市;只有我一人;而这就是才能;九郎对自己评价颇高。

每天一大早;与其它的波斯邸不同的是;这里仿佛是中央三省的官衙;店中的胡商们抱着账簿前来向九郎请示;便宛如郎官们抱牍入阁。九郎踞坐于胡床之上;手批口示;众胡商个个俯首贴耳;并不时地对九郎的决断恭维几句;这使九郎如坐云中而又不失清醒。

痛快!

林松之来了;还是穿着昨日的那件旧棉襦;手中提着一只巨大的熟牛皮钱袋。一见他的脸色;九郎便知道事情不好。他向林松之一摆手;道:“请稍待片刻。”他可不想在众胡商面前丢面子;这些人对他太重要了。但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牵就林松之;尤其是牵就他这一身“穷毛病”。

公事办完了;房中只剩下九郎与林松之。九郎面上笑嘻嘻地在林松之身边坐下;心中却是惴惴地。

“这是什么意思?”林松之踢了一脚地上的钱口袋;口气生硬。

“你昨天讲过;咱们是朋友。”九郎决定与林松之讲道理。“朋友有通财之谊;再者说;这不过是你预支的红利;或者是工钱。”

“抱谦;九郎。”林松之是个固执的穷光蛋。“我是想把你当朋友;但你这样做并不是把我当朋友;朋友不是用钱买来的。”

“朋友有许多种交法;你来帮助我;我用钱帮助你;这不是一种正常的交往么?”九郎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只是林松之的脑袋不开窍。

“我没有什么能帮你的。”林松之当真感到某种屈辱;同时为自己的贫穷与无能为力而羞愧。“你出这么大笔的工钱;我却没有这么大的本领;所以我有受污辱的感觉。”

“那因为你是个没脑子的混蛋。”九郎突然发怒了;一张粉脸胀得通红;声音也高亢尖锐起来。“自从我找到你的那一天;你就跟我闹别扭。你以为你是谁?我非得趴在地上求你不成。别把你的穷骨气当命;我不信这一套。我问你;如果我现在一无所有;身上又冷得要死;有肯不肯把你这旧棉襦送给我?”

“这有什么不肯的;我当然会送给你。”

“那你就是个瞧不起人的;有棉襦的大混蛋!你难道因为我冷就瞧不起我么?我冷但冷得有骨气……。”

九郎的这番话虽有些狡辩;但确实触动了林松之。

“来人。”九郎取过一件狐皮大氅披在身上;叫道。“把这袋钱给他送家去;他再不要就倒在大街上给乞丐。”

林松之终于从胡床中站了起来;道:“好吧;这钱我收了;现在咱们走。”

“干什么?”

“干活还债。”两人大笑着走出开源记。

长安南城的通轨、归义、常安等十几个街坊是贫民区;在那里居住的是比林松之还要贫困的穷人。

昨夜下的一场大雪;给这片贫困的街区更蒙上了一层悲惨的气氛。林松之骑马走过这一地区时;心中很不是滋味。在他成为金吾卫暗探之前;他家就居住在这里。而如果不是遇上了九郎;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再次回到这个凄惨的环境中。

整个通轨坊中只有两处还算像样;但也早已破败的建筑。九郎的粥场就设在其中之一……隽公庙的山门外;今日这里人山人海。

“看见了;我的那些钱就是这么花的。你当我是贪心的老财;想积座钱山么?”九郎心情欢畅;话也多了。

“九郎来了。”突然众人发一声喊;便齐刷刷地在地上跪了一大片。

“罢了;起来罢;等一会儿给你们发新棉衣。”九郎笑靥如花地瞟了林松之一眼;便催马进了山门。

山门内山一样堆积着一大垛棉衣;林松之拿起一件看了看。这些衣服看上去像是新的;但总给林松之一种半旧的感觉。

蜂拥而上的穷人仿佛是一群饿虎;挤在前面的是上百名形貌凶恶的汉子;林松之识得;这是京中最难缠的乞丐。这件事有些不对了;他知道;这些乞丐结成团伙;在东西两市和寺院道观前行乞;每日收入颇丰。他们可不是穷人。

果然;这些家伙挡在人群前面;取过棉衣后很快就又挤了回来。真正的穷人很少能得到九郎的这份恩惠。

突然;林松之觉得眩光一闪;是有人远远地在盯着他。这是当暗探练出的本领;只是这个时候;除了难缠的九郎;还会有谁对他感兴趣?

林松之的目光从人群的一侧扫视到另一侧;又折将回来。自己眼花了?这时;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出现了;那人跟在人群的后面;完全没有贫民们的那种焦急;只是躲在人群背后向他偷窥。

这人昨日与老何到过店里。在长安城中;经常能见到那种衣饰普通;却可能极富家财的大富翁;但这人不是;这人身上有股子邪恶劲头。

林松之绕过人群;悄悄地向那人靠近。只见那人的瘦脸上双目一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九郎出现在山门前。

他的目标是九郎!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林松之知道他尽责的时候到了。

林松之骑的是九郎给他准备的一匹昂贵的突厥马;他不时地用手揽住马缰绳;免得这种跑短途的马向前冲。前面那人骑着一匹瘦小而结实的川马;正不紧不慢地向北而行。

九郎那里布施棉衣的事已经散了;与林松之他们同路的有许多是怀抱棉衣的乞丐。穿过了西市;前面那人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却有一件事吸引住林松之的注意;在西市北街的一个小铺面前;一群乞丐挤在那里;从里面出来的人手上的棉衣全都换成了一串串铜钱。一个蓄山羊胡子的波斯人站在门前;得意地望着这一切;这人正是开源记的管事胡贝尔。

九郎的善心落得的是这么个结果;这群波斯胡人勾结起来在骗九郎的钱。然而;这件事在林松之来讲并不是最重要的;他眼下最难解开的谜是……九郎是什么人?为什么官兵眼见他铸钱而不闻不问?

那人不见了!林松之这一分神;便把人给跟丢了。

6

“你说;林松之这人到底怎么样?”九公主问。

小钮子脚上穿了一双厚厚的棉袜;走在波斯地毯上悄然无声。“公主问奴才这种话;婢子可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的主意比皇上还大;我能给你什么建议?小钮子为九公主筛上一盏热酒;暗暗道。

“又耍小性不是?”九公主今天穿了一件低胸的长裙;外面套着件灰鼠皮的长比甲;高髻垂髫;跪坐在地炉边。若是林松之看到九郎变成这个样子;不知他会怎样?“公主抬举你;你也得自己上进。”说着;她纤腰半转;左手如推山岳;右手似钓金鏊;架式端整地张开一只描金弹弓。面向庭园的木门早已被推开;二十步开外的一株虬枝老梅下摆放了一张矮几;上面是几只定州细白瓷的茶盏;一只至少也值一条牛腿的价钱。

“着。”耳中听得叮地一声;一只茶盏应声粉碎。

九公主兀自在那里眉飞色舞;小钮子却连眼皮也没有动一下。这种见惯了的糟踏东西的把戏要是给林松之看见;怕是会立时与公主绝交;但是;她可不想告知公主这种危险性。

“我当初把他指给公主看;只是为了好玩。”私下里;九公主与小钮子有的时候像姐妹;讲话很随便。“公主您偷着看了几天;却突然要与他来往;还把他在千牛卫的差事弄丢了;万一他知道了可不会饶你。”公主你觉得给了林松之天大的好处;但你不知道什么是穷人;穷人理解不了权势和巨大得吓人的财富。你越是如此;对我越有利。小钮子的算盘也很精。

自那日无意间见到了林松之;小钮子的心里便似滚沸的油锅;火辣辣地难过。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嫔妃、宫女们一提起男人就两眼冒火。

我一定要嫁给这个男人!

“我决定了;就要他。”九公主又击碎了一只茶盏。“驸马都尉林松之;听起来就不错。”

公主如果嫁了他;我便有机会分享这个男人。但是;我可不想与公主分享;那原本就应该是我的男人。小钮子冷眼瞟了一眼公主兴奋得飞红的表神;暗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讲?他要知道你是女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小钮子的言语如同她的相貌;一向是讲究辞藻而又温婉和顺;今日却不由得有些个酸溜溜的。

“这个还得再想想。这小子有股子怪脾气;弄不好可能要糟。”九公主合起两只手指放到唇前;有些拿不定主意。

你别胡思乱想了。小钮子十分无礼地为自己筛了一盏热酒;一饮而尽。那男人是我的;就是死我也要与你争。她突然之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大胆;幸好九公主满目春色地在那里遐想;没有注意到她。|Qī…shu…ωang|与自己的主人;皇上最宠爱的小妹妹争男人;得小心再三才是。

小钮子在偷偷地笑。

高天成并不是个嗜杀成性的人;他一向以为;杀人为的是自己获利;绝不能像有些没脑子的混蛋们说的那样;是为了他奶奶的该死的乐趣。

大雪之后;起风了。高开成解开羊皮长袍的衣襟;挡住一阵阵的寒风;将一块绢帕藏在衣襟下细细地看。“从外车道到墙下九十三步。”他对守在一条干涸的河床里的弩手高声叫道。

弩手手持一张丈量土地用的长弓;领着另外两名同伙在河床里忙碌着。

“好了。”由于与高天成站立的北岸拉开了一段距离;弩手的声音在西北风中有些飘乎不定。按大唐习俗;一步合三尺一寸;一弓弓地量过去;也颇费功夫。但是弩手知道;这件事上可出不得错。

高天成站立的地方是他们走了几十里路才选中的。长安宫城的城墙高三丈五尺;南衙正门承天门高出宫墙九尺;合计四丈四尺。

高天成再一次看了一眼系在陡峭的崖岸边的绳索;事先结好的绳扣恰与地面齐平。从岸边向里走七步;几个人用土袋垒了个五尺高台;台上摆放着一张胡床;床上端坐着结结实实的一只装满黄土的布袋。依照老何送来的这张图;这里就是皇上上元节在承天门楼观灯的地点。

皇上坐在高台上观灯是他命中注定该死;如果他凭着城堞向下看;有四尺女墙掩护;他们的弩矢多半射不到他。

马鞍后的皮袋里是这次弑君大罪的必须品。高天成心中清清楚楚;他没有权力杀死皇上;特别是经历了几十年女主统治之后;大唐终于显现出一丝安定、强盛的征兆;但皇上能治国;却治不了他高天成的穷病;所以;皇上便成了他眼前的一个发财机会。再者说;也是这个机会把原本是死囚的他救了出来。

他从马鞍袋中取出一截木棒;小心地解开缠在上面的四五根三尺多长的细布条;站在胡床前面;迎风将木棒举起。风力有些不稳;希望上元节那天像往年一样下一场小雪;那时风会小得多。

风是飞矢的大敌!

“风向西北;风力四肘。”这是他们西域边兵最常采用的测定风力的方式;虽然简单;却很有用。

“多少?”弩手的声音远远传来;有些奇异的扭曲。

“四肘。”高天成看到;弩手正在向他用力地摆手。他收起木棒;飞身上马;顶风跑出三百步方才停了下来。

一阵利刃劈碎狂风的呜呜声从河床中传来;一声尖利的风哨使远远躲开来的高天成也吃了一惊。当他策马回到土堆前;他自己也为眼前的场面惊呆了。

六支短枪般粗壮长大的飞矢交错钉在胡床上;土袋被两只飞矢洞穿。

这弩手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高天成赞叹道。为了增加射程;这家伙特地在飞矢上加了尾翼;这短短地系在后面的风哨;不但可以增加飞矢的稳定性;还能用它尖利的声音惊住目标;使他在被射中的一瞬间;由于吃惊;身体僵硬在那里。

自周王朝封建立国以来;对兄弟最友善的皇帝莫过于当今皇上;他对自己的这种做法常常感到一种深深地宽慰。不错;他不是皇长子;但当年率兵一举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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