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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艺术哲学-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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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文学时期开始的阶段必有一个草创时期;那时技术薄弱,幼稚;效果的集中非常不够;原因是在于作家的无知。他不缺少灵感;相反,他有的是灵感,往往还是真诚的强烈的灵感。有才能的人多得很;伟大的形象在心灵深处隐隐约约的活动;但是不知道方法;大家不会写作,不会分配一个题材的各个部分,不会运用文学的手段。——这就是中世纪时初期法国文学的缺点。你们读《罗兰之歌》,《勒诺·特·蒙朵旁》,《丹麦人奥伊埃》,立刻会感觉到那个时代的人具有独特而伟大的情感:一个社会建立了;十字军的功业完成了;诸侯的高傲独立的性格,藩属对封建主的忠诚,尚武与英勇的风俗,肉体的健壮与心地的单纯,给当时的诗歌提供的特征不亚于荷马诗歌中的特征。但当时的诗歌只利用一半;它感觉到那些特征的美而没有能力表达。北方语系的诗人是世俗的法国人,就是说他出身的种族素来缺少风趣,他所隶属的社会是被独占的教会剥夺高等教育的社会。他只会干巴巴的,赤裸裸的叙述;没有荷马与古希腊的壮阔与灿烂的形象;一韵到底的诗句好比把同一口钟敲到二三十下。他控制不了题材,不懂得删节,发展,配合,不会准备场面,加强效果。作品没有资格列入不朽的文学,已经在世界上消灭了,只有考古家才关心。即使有所成就也只靠一些孤零零的作品:例如《尼勃仑根之歌》,因为在德国,古老的民族性不曾被教会压倒;至于意大利的《神曲》是凭了但丁的苦功,天才和热情,才在神秘而渊博的长诗中把世俗的情感和神学理论出入意外的结合为一。——艺术在十六世纪复活的时节,其他的例子又证明,同样的缺少集中在初期达到同样不完全的后果。英国最早的戏剧家马洛是个天才;他和莎士比亚一样感觉到情欲的疯狂,北方民族的忧郁与悲壮,当代历史的残酷;但他不会支配对白,变动事故,把情节分出细腻的层次,把各种性格加以对立;他用的方法只有连续不断的凶杀和直截了当的死亡;他的有力的但是粗糙的剧本如今只有一些好奇的人才知道。要他那种悲壮的人生观在大众面前清清楚楚的显露,必须在他之后出现一个更大的天才,具备充分的经验,把同样的精神重新酝酿一番;必须来一个莎士比亚,经过一再摸索,在前人的稿本中注入有变化的,丰满的,深刻的生命,而那是初期的艺术办不到的。

一切文学时期终了的阶段必有一个衰微的时期;艺术腐朽,枯萎,受着陈规惯例的束缚,毫无生气。这也是缺少效果的集中;但问题不在于作家的无知。相反,他的手段从来没有这样熟练,所有的方法都十全十美,精炼之极,甚至大众皆知,谁都能够运用。诗歌的语言已经发展完全;最平庸的作家也知道如何造句,如何换韵,如何处理一个结局。这时使艺术低落的乃是思想感情的薄弱。以前培养和支配大作品的伟大的观念淡薄了,消失了;作家只凭回忆和传统才保存那个观念,可是不再贯彻到底,而引进另外一种精神使观念变质;他加入性质不相称的东西,以为是改进。——欧里庇得斯时代的希腊戏剧,服尔德时代的法国戏剧,便是这个情形。形式和从前一样,但精神变了:这个对比叫人看了刺眼。埃斯库罗斯和索福克勒斯的道具,合唱,韵律,代表英雄和神明的角色,欧里庇得斯全部保留。但他降低人物的水平,使他们具有日常生活的感情和奸诈,讲着律师和辩士的语言;作者揭露他们的恶癖,弱点,叙述他们的怨叹。拉辛与高乃依的全部规矩礼法,全部技巧,全班人物,贵族身边的亲信,高级的教士,亲王,公主,典雅的骑士式的爱情,六韵脚十二音步的诗句,概括而高尚的文体,梦境,神示,神明:伏尔太都一一接受,或者自己提出来作为写作的准则。但他向英国戏剧借用激动的情节;企图在作品上涂一层历史的油彩,加入哲学的与人道主义的思想,在字里行间攻击国王与教士;他在古典悲剧中是一个弄错方向弄错时间的革新家和思想家。在欧里庇得斯和服尔德笔下,作品的各种原素不再向同一个效果集中。古代的衣饰妨碍现代的情感,现代的情感戳破古代的衣饰。人物介乎两个角色之间,没有确定的性格;服尔德的人物是受百科全书派启发的贵族;欧里庇得斯的人物是经过修辞学家琢磨的英雄。在此双重面目之下,他们的形象飘浮不定,没法叫人看见,或者应当说根本没有生存,至多每隔许多时候露一次面。读者对这种不能生存的文学不感兴趣,他要求作品象生物一样,所有的部分都是趋向同一效果的器官。

这样的作品出现在文学时期的中段:那是艺术开花的时节;在此以前,艺术只有荫芽;在此以后,艺术凋谢了。但在中间一段,效果完全集中;人物,风格,情节,三者保持平衡,非常和谐。这个开花的季节,在希腊见之于索福克勒斯的时代,也许在埃斯库罗斯的时代更完美,如果我没有看错;那时的悲剧忠于传统,还是一种酒神颂歌,充满真正的宗教情绪,传说中的英雄与神明完全显出他们的庄严伟大;人的遭遇由主宰人生的宿命和保障社会生活的正义支配;用来表达的诗句象神示一般暗晦,象预言一般惊心动魄,象幻境一般奇妙。在拉辛的作品中,巧妙的雄辩,精纯高雅的台词,周密的布局,处理恰当的结尾,舞台上的体统,公侯贵族的礼貌,宫廷和客厅中的规矩和风雅,都互相配合,趋于一致。在莎士比亚的错综复杂的作品中也可发现同样的和谐;因为描写的是原封不动的完全的人,所以诗意浓郁的韵文,最通俗的散文,一切风格的对比,他不能不同时采用,以便轮流表达人性的崇高与下贱,女性的温柔体贴,性格刚强的人的强悍,民间风俗的粗野,上层阶级的繁文缛礼,琐琐碎碎的日常谈话,紧张偏激的情绪,俗事细故的不可逆料,情欲过度的必然的后果。方法无论如何不同,在大作家手下总是望同一个方向集中:拉封丹的寓言,鲍舒哀的悼词,伏尔太的短篇小说,但丁的诗,拜伦的《唐·璜》,柏拉图的对话录,不论古代作家,近代作家,浪漫派,古典派,情形都一样。大师们的榜样并没提出固定的风格,形式,处理的方法,叫后人接受。倘若某人走某一条途径获得成功,另一个人可以从相反的途径获得成功;只有一点是必要的,就是整部作品必须走在一条路上;艺术家必须竭尽全力向一个目的前进。艺术和造化一样,用无论什么模子都能铸出东西来;可是要出品生存,在艺术中也象在自然界中一样,必须各个部分构成一个总体,其中最微末的原素的最微末的分子都要为整体服务。



现在只要考察表现人体的艺术,辨别其中的原素,尤其要辨别手法最多的艺术,绘画的原素。——我们在一幅画上首先注意到的是人体,在人体上我们已经分出两个主要部分:一个是由骨头与肌肉组成的总的骨骼,等于去皮的人体标本;一个是包裹骨骼的外层,就是有感觉有色泽的皮肤。你们马上会看出这两个原素必须保持和谐。高雷琪奥那种女性的白皙的皮肤,决不会在米开朗琪罗那种英雄式的肌肉上出现。——第三个原素,姿势与相貌,亦然如此;某些笑容只适合某些人体;卢本斯笔下营养过度的角斗家,一味炫耀的舒萨纳,多肉的玛特兰纳,永远不会有芬奇人物上的深思,微妙与深刻的表情。——这不过是最简单最浮表的协调,还有一些深刻得多而同样必要的协调。所有的肌肉,骨头,关节,人身上一切细节都有独特的效能,表现不同的特征。一个医生的足趾与锁骨,跟一个战士的足趾与锁骨不同。

身体上任何细小的部分都以形状,色彩,大小,软硬,帮助我们把人体分门别类。其中有无数的原素,原素的作用都应当趋于一致;倘若艺术家不知道某一部分原素,就会减少他的力量;倘若把一个原素引上相反的方向,就多多少少损害别的原素的作用。就因为此,文艺复兴期的大师才下苦功研究人体,米开朗琪罗才作了十二年的尸体解剖。这决不是学究气,决不是拘泥于死板的观察;人体外部的细节是雕塑家与画家的宝库,正如心灵是戏剧家与小说家的宝库。一根凸出的筋对于前者的重要,不亚于某种主要习惯对于后者的重要。他不但为了要肉体有生命而注意那根筋,并且还用来创造一个刚强的或妩媚的人体。筋的形状,变化,用途与从属关系,在艺术家心中印象越深,他越能在作品中运用得富于表情。仔细研究一下鼎盛时期作品上的人物,就能发见从脚跟到脑壳,从弯曲的脚的曲线到脸上的皱纹,没有一种大小,没有一种形状,没有一种皮色,不是各尽所能,尽量衬托出艺术家所要表现的特征的。

这里又出现一些新的原素,其实是同样的原素从另一角度考察。勾勒轮廓的线条,或是在轮廓以内勾勒出凹陷部分或凸出部分的线条,也各有各的作用;直线,曲线,迂回的线,断裂的线,不规则的线,对我们发生不同的作用。组成人体的大的部分亦然如此;彼此的比例也有一种特殊意义;头部与躯干之间的大小关系,躯于与四肢之间的大小关系,四肢相互之间的大小关系,各各不同,从而给人种种不同的印象。身体也有它的一套建筑程式,除了器官的联系连接各个部分以外,还有数学的联系决定身体的几何形体和身体的抽象的协作。我们可以把人体比做一根柱子;直径与高度的某种比例使柱子成为爱奥尼阿式或多利阿式,姿态或者典雅或者笨重;同样,头的大小与全身的大小的某种比例,决定佛罗伦萨人的身体或罗马人的身体。柱头不能大于柱身直径的若干倍;同样,人体必须若干倍于头,也不能超过头的若干倍。以此类推,身上一切部分都有它们的数学尺度;当然不是严格的限制,但虽有变化,相差不会太远;而变化的程度就表现不同的特征。艺术家在此又掌握一种新的力量;他可以象米开朗琪罗那样挑选头小身长的人体,可以象弗拉·巴多洛美奥那样采用简单而壮阔的线条,也可以象高雷琪奥那样采用波浪式的轮廓和曲折起伏的线条。画面上的各组人物或者保持平衡,或者散漫凌乱,姿势或直或斜,远近有各种不同的层次,高低有各种不同的安排:这些变化使艺术家构成各式各样的对称。一幅画或者画在壁上或者画在布上,不是一个方形便是一个长方形,或是穹窿上的尖弓形,总之是一块空间;一组人物在这个空间等于一座建筑物。你们从版画上研究一下庞提纳利的《圣·赛巴斯蒂安的殉难》或者拉斐尔的《雅典学派》,就能感觉到一种美,希腊人用一个富有音乐性的名词称之为节奏匀称。再看两个画家对同一题材的处理,铁相的《安蒂奥浦》和高兰琪奥的《安蒂奥浦》,你们会感觉到线条所组成的几何形体能产生如何不同的效果。这又是一种新的力量,应当与别的力量趋于一致,倘使忽略了或者转移到别的方向,特性就不能充分表现。

现在要谈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素,色彩。——除了用作模仿以外,色彩本身和线条一样有它的意义。一组不表现实物的色彩,象不模仿实物而只构成一种图案的线条一样,可能丰满或贫乏,典雅或笨重。色彩的不同的配合给我们不同的印象;所以色彩的配合自有一种表情。一幅画是一块着色的平面,各种色调和光线的各种强度是按照某种选择分配的;这便是色彩的内在的生命。色调与光线构成人物也好,衣饰也好,建筑物也好,那都是色彩后来的特性,并不妨碍色彩原始的特性发挥它的全部作用,显出它的全部重要性。因此色彩本身的作用极大,画家在这方面所作的选择,能决定作品其余的部分。——但色彩还有好几个原素,先是总的调子或明或暗;琪特用白,用银灰,用青灰,用浅蓝;他无论画什么都光线充足;卡拉华日用黑,用焦褐,色调浓厚,没有光彩;他无论画什么都是不透明的,阴暗的。——其次,光暗的对比在同一幅画上有许多等级,折中的程度也有许多等级。你们都知道,芬奇用细腻的层次使物体从阴影中不知不觉的浮现;高雷琪奥用韵味深长的层次,使普遍明亮的画面上凸出一片更强的光明;利培拉用猛烈的手法,使一个浅色的调子在阴沉的黑暗中突然放光;伦勃朗在似黄非黄而潮湿的气氛中射出一团绚烂的日色,或者透出一道孤零零的光线。——最后,除了光线的强弱以外,色调可能协和,可能不协和,看色调是否互相补充而定;颜色或者互相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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