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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全本新注聊斋志异-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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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不能禁。经数月,楼舍连亘'33',两第竟合为一,不分疆界矣。然遵马教,闭门不复业菊,而享用过于世家。马不自安,曰:“仆三十年清德'34',为卿所累。今视息人间'35',徒依裙带而食'36',真无一毫丈夫气矣。人皆祝富,我但祝穷耳'37'!”黄英曰:“妾非贪鄙;但不少致丰盈,遂令千载下人,谓渊明贫贱骨'38',百世不能发迹,故聊为我家彭泽解嘲耳'39'。 然贫者愿富,为难;富者求贫,固亦甚易。床头金任君挥去之,妾不靳也。”马曰:“捐他人之金,抑亦良丑。”英曰:“君不愿富,妾亦不能贫也。无已,析君居: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何害。”乃于园中筑茅茨'40',择美婢往侍马。马安之。然过数日,苦念黄英。招之,不肯至;不得已,反就之。隔宿辄至,以为常。黄英笑曰:“东食两宿'41',廉者当不如是。”乌亦自笑,无以对,遂复合居如初。

会马以事客金陵,适逢菊秋。早过花肆,见肆中盆列甚烦,款朵佳胜'42',心动,疑类陶制。少间,主人出,果陶也。喜极,具道契阔,遂止宿焉,要之归。陶曰:“金陵,吾故土,将婚于是。积有薄资,烦寄吾姊。我岁抄当暂去。”马不听,请之益苦。且曰:“家幸充盈,但可坐享,无须复贾。”

坐肆中,使仆代论价,廉其直,数日尽售。逼促囊装,赁舟遂北。人门,则姊已除舍,床榻裀褥皆设,若预知弟也归者。陶自归,解装课役,大修亭园,惟日与马共棋酒,更不复结一客。为之择婚,辞不愿。姊遣二婢侍其寝处,居三四年,生一女。

陶饮素豪'43',从不见其沉醉。有友人曾生,量亦无对。适过马,马使与陶相较饮。二人纵饮甚欢,相得恨晚。自辰以迄四漏'44',计各尽百壶。

曾烂醉如泥,沉睡座间。陶起归寝,出门践菊畦,玉山倾倒'45',委衣于侧,即地化为菊,高如人;花十余朵,皆太子拳。马骇绝,告黄英。英急往,拔置地上,曰:“胡醉至此!”覆以衣,要马俱去,戒勿视。既明而往,则陶卧畦边。马乃悟姊弟菊精也,益敬爱之。而陶自露迹,饮益放,恒自折柬招曾。因与莫逆。值花朝:'46',曾乃造访,以两仆舁药浸白酒一坛,约与共尽。坛将竭,二人犹未甚醉,马潜以一瓻续人之:'47',二人又尽之。曾醉已惫,诸仆负之以去。陶卧地,又化为菊。马见惯不惊,如怯拔之,守其旁以观其变。久之,叶益憔悴。大惧,始告黄英。英闻骇曰:“杀吾弟矣!”

奔视之,根株已枯。痛绝,掐其梗,埋盆中,携入闺中,日灌溉之。马悔恨欲绝,甚怨曾。越数日,闻曾已醉死矣。盆中花渐萌,九月既开,短干粉朵,嗅之有酒香,名之“醉陶”,浇以酒则茂。后女长成,嫁于世家,黄英终老,亦无他异。

异史氏日:“青山白云人,遂以醉死:'48',世尽惜之,而未必不自以为快也。植此种于庭中'49',如见良友,如对丽人,不可不物色之也。”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注释”

'1' 千里不惮:谓不怕路远。惮,怕。

'2' 中表亲,古代称姑母的儿子为外兄弟,称臭父或姨母的儿子为内兄弟。外为“表”,内为“中”,合称这种亲戚关系为“中表亲”。

'3' 欣动,欣喜动心。

'4' 两茅:两支幼苗。菊花芽栽,从老本上所生的幼苗叫“芽”。

'5' 跨赛从油碧车:骑着小驴跟随在油碧车后面。赛,蹇卫,驴子。油碧

车,也作“油壁车”,因车壁以油涂饰,故名。古时妇女所乘之车。

'6' 谈言骚雅,说话文雅,有诗人气质。《楚辞》有《离骚》,《诗经》有《大雅》和《小雅》,故以“骚雅”代指文学修养。

'7' 艺:种植。

'8' 河朔,黄河以北地区。

'9' 固贫:固守贫困。

'10'咨禀:商量,禀告。

'11'不举火,不烧火做饭。

'12'小字:小名,乳名。

'13'纫统缝纫、捻线,指针线活。

'14'口腹,指饮食。

'15'素介,素来耿介。介,孤洁,有操守。

'16'风流高士,志节高尚的文士。风流,有才学,不拘礼法。

'17'“以东篱为市井”二句:把种菊的地方当作贸易的场所,这对菊花是一种污辱;意谓陶生庸俗,大煞风景。晋陶渊明《饮酒》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奇‘书‘网‘整。理'提。供'”因此这里以“东篱”代指种菊的园地。黄花,指菊花。

'18'苟求富,以不正当的手段谋求富足。

'19'务求贫:立志追求贫穷。

'20'嚣喧:吵闹,喧哗。

'21'佳本:优良品种。本,菊根。

'22'旷土,空地。

'23'剧(zbú烛):掘。

'24'清戒,清廉的戒规。

'25'南中异卉:南方的珍奇花卉。南中,泛指南方。

'26'墉:土墙。

'27'东粤:或作“东越”,指令东南沿海地区。

'28'课仆,督促仆人。课,督促完成指定的工作。

'29'作南北籍:为南北两宅各立账簿。

'30'浃(jiá)旬:即“浃日”,十日。古代以干支纪日,称自甲至癸一周十日为“浃”日。泱,周匝。

'31'“陈仲子”句:喻指马子才如此追求廉洁未免过分。陈仲子,‘战国时齐人。《淮南子。氾论训》说他“立节抗行,不入洿君之朝,不食乱世之食,遂饿而死。”《孟子。滕文公下》说他“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不居也,辟兄离母,处于放(w ū)陵。”

'32'鸠工庀(p ǐ匹)料,招集工匠,置备建筑材料。庀,备具。

'33'连互:连贯。

'34'清德:清廉自守的德行。

'35'视息人间:犹言“活在世上”。视,看。息,呼吸。

'36'徒依裙带而食:但靠妻子生活。旧时讥称因妻而致的官职为“裙带宫”,见《朝野类要。西官》。

'37'祝:祈求。

'38'渊明:晋代诗人陶渊明。

'39'我家彭泽,陶渊明曾为彭泽县令,黄英也姓陶,故曰“我家彭泽”。

'40'茅茨(c í):草屋。

'41'东食西宿;比喻兼有两利。《艺文类聚》卷四十引。《风俗通》,谓齐人育女,二人求之。一人丑而宫,一人美而贫,父母疑而不决,问其女。

女曰:“欲东家食,西家宿。”这里以此故事嘲笑马生所标榜的“清廉”。

'42'款朵:花朵的式样,指菊花品种。

'43'豪:豪放;此指豪饮。

'44'自辰以讫四漏:从辰时一直到夜里四更天。讫,至。

'45'玉山倾倒形容酒醉摔倒。《世说新语。客止》:嵇康为人做然若孤松独立,酒醉时“若玉山之将崩”,后因以“玉山倾倒”形容醉倒。

'46'花朝,旧俗以阴历二月十五日为百花生日,称为“花朝节”,见《梦粱录。二月望》。又,《诚斋诗话》谓东京以二月十二日为花朝;《翰墨记》则以二月二日为花朝节。

'47'瓻(chī吃):古时盛酒用具。

'48'“青山白云人”二句,《旧唐书。傅奕传》:傅奕生平未曾请医服药。年八十五,常醉酒酣卧。一日,忽然蹶起,自言将死,因自为墓志曰,“傅奕,青山白云人也,因酒醉死。”这里借指醉死的陶生。

'49'此种:指上文所说的“醉陶”菊,种,品种。

书痴

彭城郎玉柱'1' ,其先世官至太守,居官廉,得俸不治生产,积书盈屋。

至玉柱,尤痴:家苦贫,无物不鬻,惟父藏书,一卷不忍置'2'。父在时,曾书《劝学篇》'3' ,粘其座右'4' ,郎日讽诵;又幢以素纱,惟恐磨灭。非为干禄'5' ,实信书中真有金粟'6'。昼夜研读,无问寒暑。年二十余,不求婚配,冀卷中丽人自至。见宾亲不知温凉'7' ,三数语后,则诵声大作,客逡巡自去。每文宗临试'8' ,辄首拔之'9' ,而苦不得售'10'。 一日,方读,忽大风飘卷去。急逐之,踏地陷足;探之,穴有腐草;掘之,乃古人窖栗,朽败已成粪土。虽不可食,而益信“千锺”之说不妄'11',读益力。一日,梯登高架,于乱卷中得金辇径尺'12',大喜,以为“金屋”

之验'13'。 出以示人,则镀金而非真金。心窃怨古人之诳己也。居无何,有父同年,观察是道'14',性好佛。或劝郎献辇为佛龛'15'。 观察大悦,赠金三百、马二匹。郎喜,以为金屋、车马皆有验'16',因益刻苦。然行年已三十矣。或劝其娶,曰:“‘书中自有颜如玉’,我何忧无美妻乎?”又读二三年,迄无效,人成揶愉之。时民间讹言:天上织女私逃。或戏郎:“天孙窃奔'17',盖为君也。”郎知其戏,置不辨。

一夕,读《汉书》至八卷,卷将半,见纱剪美人夹藏其中'18'。 骇曰:“书中颜如玉,其以此应之耶?”心怅然自失。而细视美人,眉目如生;背隐隐有细字云:“织女。”大异之。日置卷上,反复瞻玩,至忘食寝。一日,方注目间,美人忽折腰起,坐卷上微笑。郎惊绝,伏拜案下。既起,已盈尺矣。益骇,又叩之。下几亭亭'19',宛然绝代之姝。拜问:“何神?”美人笑曰:“妄颜氏,字如玉,君固相知已久。日垂青盼'20',脱不一至'21',恐千载下无复有笃信古人者。”郎喜,遂与寝处。然枕席间亲爱倍至,而不知为人'22'。 每读,必使女坐其侧。女戒勿读,不听。女曰:“君所以不能腾达者,徒以读耳。试观春秋榜上'23',读如君者几人?若不听,妾行去矣。”

郎暂从之。少顷,忘其教,吟诵复起。逾刻,索女,不知所在。神志丧失,嘱而祷之,殊无影迹。忽忆女所隐处,取《汉书》细检之,直至归所,果得之。呼之不动,伏以哀祝。女乃下曰:“君再不听,当相永绝!”因使治棋枰、樗蒲之具'24',日与遨戏。而郎意殊不属。觑女不在,则窃卷流览。恐为女觉,阴取《汉书》第八卷,杂溷他所以迷之'25'。 一日,读酣'26',女至,竟不之觉;忽睹之,急掩卷,而女已亡矣。大惧,冥搜诸卷,渺不可得;既,仍于《汉书》八卷中得之,叶数不爽。因再拜祝,矢不复读。女乃下,与之弈,曰:“三日不工'27',当复去。”至三日,忽一局赢女二子。女乃喜,授以弦索'28',限五日工一曲。郎手营目注'29',无暇他及;久之,随指应节,不觉鼓舞。女乃日与饮博,郎遂乐而忘读。女又纵之出门,使结客,由此倜傥之名暴著。女曰:“子可以出而试矣。”

郎一夜谓女曰:“凡人男女同居则生子;今与卿居久,何不然也?”女笑曰:“君日读书,妾固谓无益。今即夫妇一章'30',尚未了悟,枕席二字有工夫。”郎惊问:“何工?”女笑不言。少间,潜迎就之。郎乐极曰:“我不意夫妇之乐,有不可言传者。”于是逢人辄道,无有不掩口者。女知而责之。郎曰:“钻穴逾隙者,始不可以告人;天伦之乐'31',人所皆有,何讳焉。”过八九月,女果举一男,买媪抚字之'32'。 一日,谓郎曰:“妾从君二年,业生子,可以别矣。久恐为君祸,悔之

已晚。“郎闻言,泣下,伏不起:曰:”卿不念呱呱者耶?“女亦惨然,良久曰:”必欲妾留,当举架上书尽散之。“郎曰:”此卿故乡,乃仆性命,何出此言!“女不之强,曰”妾亦知其有数,不得不预告耳。“先是,亲族或窥见女,无不骇绝,而又未闻其缔姻何家,共诘之。郎不能作伪语,但默不言。人益疑,邮传几徧'33',闻于邑宰史公。史,闽人,少年进士。闻声倾动,窃欲一睹丽容,因而拘郎及女。女闻知,遁匿无迹。宰怒,收郎,斥革衣衿'34',梏械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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