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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地下党-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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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阿榕伯,我们阿爸呢?”我问。

要是真像陈平所言,我们失踪多年的父亲又有了踪迹,如柯子炎所言“觉醒”了,再一次死而复生现身于人间,可能就在金门,与我们近在咫尺。

三哥问:“天下事有这么巧吗?”

“不是说‘凡事皆有可能’?”

以三哥的感觉,凡事皆有可能,这事恐怕不那么简单。父亲真的还活着?姐夫在台南找到的人真是他?他坐的渔船真的没出事到了金门?这都有待证实。

我宁愿相信这些都是真的,因此我非常担心,要是特务知道父亲藏在金门,那可怎么办?柯子炎卖力追踪,声称要把父亲刻的印章拿大锤砸碎,冷酷“血手”于父亲似有私仇,恨恨不休,让他听到风声就坏了。

三哥说:“这个得防,任何人都不要说。”

三哥也让我平心静气,不抱幻想,免得日后失望。姐夫从台南带回一个老人,如果没有丧生大海,老人有可能落到金门,事情就这样,不必联想太多。

“他不是别人,是阿爸!”

三哥认为不一定。哪怕是又如何?我们的父亲早就似有若无,无论是死是活,销声匿迹这么多年,对家人来说早是不存在了,作为父亲倒是不要也罢。

“三哥不能这样。”我生气,“为了阿姆也该去找他。”

“没听阿姆骂他死鬼?”

母亲谁不骂呢?我们这些孩子哪个没让她死骂?难道她真让我们去死?她骂父亲难道不一样?骂他也许是因为想他。父亲毕竟是父亲,没有他就不会有我们,有了他我们家才算完整。这么多年他受难无数,胜利的时候不能忘记他,不能没有他。

三哥说:“乖女要流鼻水了。”

说服不了他,我心里一着急,眼泪真的掉了下来。他不当回事,问我哭什么?回头他去刻一个木偶给我玩,我可以管它叫阿爸。

门外突然传出报告声,敌工队里的战士跑来汇报:林家团跑了。

林家团从陈平的腰带里搜出财宝,刑讯中把陈平往死里打,实属谋财害命。但是他是易太太自己人,易太太把他臭骂一顿,却也没给他更大处罚。三哥他们一到,他做贼心虚,不辞而别,跑得不知去向。

三哥说:“迟早要找他算账。”

三哥还有重要任务,当晚住在易太太的庄园里。第二天,一位地下党领导带着一队游击队员从山里赶到了黄狮坑,大家表情严肃,脸上却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

我偷偷问三哥:“领导来干什么?”

“帮你找阿爸。”

我不高兴。三哥笑一笑,让我快活一点,好事。

那天下午游击队员整队出发,三哥叫我跟上队伍。我们到了山口,队员们在山口附近布岗警戒,领导则守在一棵大柏树下,拿望远镜张望远方。大约半小时后,前方山脚有了动静,一队人马闪出山道拐弯处,迅速向山上前进。太阳西垂,阳光照亮山间,山下那队人马穿越山谷,他们的钢盔、枪管在阳光下闪耀:

我大吃一惊:“这是谁?”

“解放军。”

“他们到了!”

“澳妹有一份功劳。”

解放福建的战役正在迅速展开,解放大军一支侦察小分队先行南下,穿插敌后进入我们游击区,今天进山与游击队会师。我护送的电台进山后发挥了作用,通过上级与解放军部队建立直接联络,为侦察小分队南下穿插提供了保障。

我们心情激动,在村头等了半个多钟头,解放军小分队到达山口,走在前边的是游击队派去的向导,以及部队的领导。队伍里的战士个个年轻精干,脸盘晒得黝黑,军装洗得发白,钢盔上挂着树枝树叶编成的伪装环,背着背包和枪支,在山道上快步行进,山谷里传响着持续不绝的脚步声,偶尔还有轻微的枪械撞击声。

我站在山坡上,看着部队潮水一样涌上山口,泪水忽然涌出了我的眼眶。

不是哭,是欢笑,笑靥如花。我们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第四章 笑靥如花

小妹。21岁。厦门大学学生,厦门要塞司令部勤务兵。

阿姐的替身

我回到厦门家中,母亲看到我,脱口就骂:“死崽!回来做啥!”

我笑:“阿姆咒我死?”

母亲再骂:“臭澳妹找死啊!”

“好好活着嘛。”

母亲把家门关紧,摸着胸口喘气。

要是在以前,母亲应当骂我离家不归,她会喊叫“死到哪里去了”,但是今天她不追究我离开,反骂我回家。母亲是口吐真言,此刻她既牵挂我,又不想在家里见到我,她猜得出我离家去干什么,我出现在家里,比我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更危险。

我告诉母亲没事,只管放心。外头兵荒马乱,我们采集队躲在山沟农村不敢动弹,我担心母亲,设法跑回了厦门。母亲不说话,她对自家澳妹了如指掌,这些话骗不了她。她拿手托住我的下巴,在我脸上左看右看,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快走。”她说,“我和亚明不要你管。”

“阿姆赶我?”

她说厦门要打仗了,赶紧找地方躲起来。家里不安全,宪兵特务成天上门搜查。

“不怕,我又没干啥。”我说。

她喝道:“骗谁!”

我告诉母亲我会听话,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但是我一定要回家让母亲看看,免得她为我着急。我会多加小心,母亲不必担心。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母亲大惊失色,当即抓住我的衣领,指着屋顶低声叫:“快上去!”

我说:“阿姆别怕。”

她不由分说,推着我去搬梯子。我们家二楼屋顶下有一个半隔层,铺有楼板,离屋顶只有齐腰高,隔层里堆放着家中杂物,包括破摇篮和坏板凳。隔层没有楼梯,需要上去时把竹梯搬过来靠上去,不用时则把竹梯搬走。事出突然,我叫母亲别怕,自己心里却很紧张,这时只能听母亲的,我急忙搬梯子上隔层,母亲赶紧把梯子搬开。

敲门声再次传来。

母亲跑到门边,喊了一句:“谁?”

“阿婶,是我。”

虚惊一场,不是宪兵特务柯特派员,是颜俊杰。

他穿着上校军服。进门第一句话,他问:“澳妹回来了?”

母亲大吃一惊。

颜俊杰说:“我都知道。她要找我。”

母亲让颜俊杰等着,自己去搬梯子,把我从隔层躲藏处唤了出来。

颜俊杰没多说话,让我赶紧去换衣服。他给我带来一套女兵军服,大小正合身。

“外头现在安全,我查过了。”他说,“我的车在巷子口。”

我匆匆换了衣服,几分钟后跟着颜俊杰离开。

母亲在门边垂泪,看着我们出门。颜俊杰说:“阿婶放心。有我,澳妹不会有事。”

母亲只有眼泪,没有一言。

我跟着颜俊杰到了要塞司令部,成了军官餐厅的一名女勤务兵。

从厦大生物学系学生、地下党员、游击队联络员到国民党女兵,短短时间,角色变换之突然,我自己都觉吃惊。

几天之前,游击队通讯员从内山赶到易太太庄园,通知我立刻进山去见领导,有重要任务。当晚我跟着他翻山越岭,到了机关驻地,见到了一位负责人。

他问我:“颜俊杰是你什么人?”

我报告了颜俊杰跟我大哥、大姐和我们家的瓜葛。

“你来给他写一封信。”领导说。

解放大军在迅速推进,敌军企图固守福建,特别是闽南。敌人在厦门布防,修筑大量碉堡工事,配置强大火力,决心死守。厦门岛易守难攻,敌军欺负我们没有飞机军舰,试图凭借大海阻挡解放步伐,厦门会有一场恶仗,需要准确情报才能制胜。

“这个颜俊杰用得上。”领导说。

颜俊杰作为联络官,到厦门主要事务是处理重要战略物资抢运。此刻厦门岛上集中有许多陆续从各地撤下来的物资,分别由不同部门存放管理。颜俊杰受命协调相关部门,按照轻重缓急,安排将它们撤运台湾。他不负责军事事务,但是也能接触到很多军事机密,如果能把他争取过来,可以为我们提供非常有用的情报。

颜俊杰是厦门人,早年在厦读书,有许多同学朋友,地下党通过几个渠道策反他,已经做了许多工作。前些时候,一位地下党员以旧日朋友、海外华侨身份去找颜俊杰,谈及当前形势,劝告颜俊杰审时度势,弃暗投明,给自己留条后路。颜俊杰说他什么都明白,党国腐败堕落,大势已去,共产党如日中天,气势正旺,谁胜谁败瞎子都看得见。颜俊杰清楚朋友找他谈话的用意,何去何从他有自己的考虑。他的家人在台湾,海外还有产业,时候一到他会辞去军职,另谋生路,出国一走了之,眼不见为净。他对党国已经不存指望,不会为之殉葬,但是也不会如战场上那么多国军军官一样起义投共,他做不来那种事。

朋友说,形势至此,颜俊杰不能只顾自己。眼看厦门这里将有一场大仗,双方重兵相争,结果可以料想。厦门跟大陆距离近,解放军不必靠飞机军舰,一人一条汽车轮胎就可以渡海强攻,最终国军不可能守住,解放军必胜。守军的顽抗不会改变最终结果,只会让两方人员死伤更其惨重,让厦门岛上生灵涂炭。颜俊杰是厦门人,不会愿意自己的家乡亲友受此大难。

颜俊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

他愿意提供一些情况,表明自己立场,但是他有一个条件,居然是我,钱玉凤。他让那位朋友给地下党上级传话,要求让我跟家里联络,最好是送回厦门。他说他跟我们钱家渊源很深,钱家老父是老共,哥姐姐夫也都是共产党地下人员,有的死了,有的生死不明。他曾经向我大哥承诺保护钱家老小,如果澳妹有个三长两短,九泉之下他愧见老友。共产党可以让所有人都跟着走,但请手下留情,放过澳妹,别让钱家人再遭灾难。小姑娘涉世未深,女学生在游击队里没有大用,该男人去打仗受苦死伤,别让年轻姑娘去承受。放她一马吧,让她可以继续读书,回家与母亲相守。

朋友问:“这小姑娘在游击队里吗?”

颜俊杰有可靠消息,小姑娘在黄狮坑,被游击队派到一个双枪土匪婆那里。

颜俊杰的朋友把话捎到了游击队,领导找我谈话,并没有说颜要求送我回家,只让我给他回一封亲笔信,告知我在此间很好,请他转告母亲不要操心。领导还要求我在信里劝告颜俊杰审时度势,为家乡亲友做点好事。

“你的话对他会有影响。”领导说。

我有点担心:“信要是落到敌人手里会怎么样?”

“这个考虑对,信要写得含糊一些,让颜俊杰看明白就可以。”

我按照领导要求写了信。把信交给领导时我提了一个要求:“如果这件事确实非常重要,不如让我回厦门去。”

“为什么?”

要说服颜俊杰帮助我们,让我去见他,肯定比一封信作用更大。

“你知道危险吧?”

我当然非常清楚。

领导这才明说,接到颜俊杰的口信后,他们研究过,认为把我派回厦门最为有利,满足颜俊杰的要求,可以让颜更愿意合作。我在厦门当面说服劝告,也可以直截了当讲透,肯定比在纸上含糊其辞有用得多。但是此刻厦门是军事重地,敌人严加防范,让我这样一个缺乏经验的年轻女孩回去,无异于深人虎穴,风险太大。为我的安全考虑,他们不能放心,所以才决定让我写信。

“你的工作我们已经另有安排。”领导说。

领导们决定把我调回机关工作,易太太那里另派人去。让我回机关,主要考虑我是大学生,文化程度高,本地人,国语土话都会讲,机关里用得上。特别是解放军大部队即将到来,部队官兵多为山东、江浙人,随军南下干部则多来自山西、河南与河北,他们听不懂本地话,加强联络沟通,很需要我这种干部。让我回机关当然还有一个考虑,就是安全。易太太虽然靠拢我们,毕竟手下鱼龙混杂,我留在那里有危险。

“机关先不必考虑。”我说,“我愿意去厦门。”

“我们再研究一下。”

我提了一个要求:“不要跟我三哥说。”

“为什么?”

“他总把我当小孩。”

“他不在,执行任务去了。”

我这才知道三哥阿康早些日子已经下山去了晋江。三哥行前特地找领导汇报,担心柯子炎和他的行动组可能会盯上我。因而领导们决定把我调回机关。

我说:“领导放心,让我回厦门吧。”

他们表扬我很勇敢,但是他们的眼神有疑惑。我不知道自己对地下工作几乎什么都不懂吗?不知道危险吗?如此主动要求承担这种任务,为什么?

我告诉他们我并不勇敢,我这个人心软,爱哭,如三哥所笑“乖女流鼻水”。我希望自己变得勇敢,像我的哥哥姐姐一样。我佩服、羡慕哥哥姐姐,对他们也有意见,因为他们总把我当小孩看,不觉得我已经长大了。三哥阿康总说我的任务是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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