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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封刀-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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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民自发到他身边旁听,人数由少变多,神情也从灰败绝望慢慢恢复了活气,纪清晏看在眼里,忍不住会心一笑。
  那一日,他们遇到了正在教训地痞的蓝裳姑娘。
  纪清晏只消看她一眼,就知道这姑娘的性子便似脊梁一样挺得笔直,傲气得宁折不弯,身上有挥之不去的杀伐血腥气,眼里却没太多阴鸷沉郁。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算是不欢而散,然而事后没多久,纪清晏就感觉到有人在暗中窥探,没什么恶意,只是充满了打量。
  色空也发现了,只是僧人向来安静如冥顽不灵的榆木疙瘩,不多说一句,也不多生一事,每日里筑堤念经来来去去,风雨无阻。
  直到那个寒凉夜里,一身蓝裳的女子扶着昏睡僧人来到营帐,纪清晏回头一看,她弯下了身躯将人放在干草铺成的榻上,满脸不耐,动作却很轻。
  女子吊着眼梢,扬起下巴:“我是何怜月。”
  纪清晏在心里把这名字品味片刻,只读出“顾影自怜”之意,并不配这女子一身傲骨,然而他向来不会给人找不痛快,自然就不动声色,只是温言谈话。
  此夜之后,终于有人帮他分担此地义诊的压力,何怜月医术虽不高明,下针点穴却是极精,处理外伤更是毫不手软。她脾气不好,大事小情都能惹得柳眉倒竖,然而纪清晏观察她数日,也没见其对无辜的老弱妇孺发过脾气,可见是个傲气得心有尺称、自矜自重的人。
  何怜月嘴里叫嚷着衣食住行样样不好,要早早回家,派人送来营地的药材却越来越多,纪清晏清点的时候看见随行商人强压恐惧的脸,对这女子的来历又多了几分猜测。
  然而,他并不讨厌这样的口是心非,甚至有些欣赏,毕竟天底下话说得好听的人很多,事办得漂亮的人却很少。
  只是纪清晏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安,他看见何怜月的目光流连于色空背影,也发现色空默念心经的时候越来越多。
  心不静则行方乱,他是为什么乱了方寸?
  纪清晏在色空眉梢看到了一点淡淡薄红,蓦地想起当日松溪水畔一句浅言,未成想一语成谶。
  分别之际,他们步行在前,色空依然在喃念经文,双眼闭上不见万物,靠着同道行人的车马声辨认前路,若非纪清晏心细如发,还真没发现端倪。
  他看着僧人不断开合的嘴唇,又回头望了一眼渐渐消失在山道转角处的女子身影,忍不住开口打断道:“大师,你看她美吗?”
  色空一顿,道:“出家人淡观色相,贫僧……”
  “你眼里没看她,心里想着她,那么睁眼闭眼、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纪清晏摇了摇头,“心不动,何谈求心静?”
  色空睁开眼,抬头望着天上初升的一轮朗月,半晌没说话。
  纪清晏长了色空十来岁,是论道知交,也算半个长辈,见状便道:“尘心已动,你是如何想的呢?”
  色空喃喃道:“我对她,不是慕艾好色的意思,我……”
  三千因果三千业,他只是在机缘来时看中了应巧之人,便似顽石裂开缝隙,从中长出新芽,虽然未曾开花结果,然而扎根抽枝、蔓藤攀爬,已经将剩下的冥顽不灵都包裹在如有生命的网下。
  情生意动,一念成劫。
  纪清晏忍不住叹气,却无权置喙什么,且不说色空是极有分寸的人,单单感情一事就没有外人插手的余地,惹人嫌也搅混水,何苦来哉?
  色空一路上静修禅心,纪清晏也希望他能将这段尘缘放下,莫拖累了自己又挂碍了女子,却没想到数日之后,他们又在落叶纷飞时重逢。
  纪清晏看着何怜月言笑晏晏,话里话外都是明里暗里的试探,色空看似木讷得无动于衷,拨动念珠的手指却在不经意间轻颤。
  她动了情,他乱了心,故生忧怖,仅此而已。
  纪清晏无话可说,只能常伴左右,希望在两心明了之前谁都不要铸成大错,免得叫一切再无转圜。
  然而世事莫测,就发生在思决谷一战。
  跟“罗刹女”赵冰蛾刀剑相抵之际,纪清晏从那双看似冰冷的眼睛里窥见了一丝复杂,那不是对着陌生仇人的感情,更仿佛旧事重演、故人却不如悉。
  他心头一跳,有意变招引出她的刀法,越打就越是心惊,一个念头浮上脑海,可惜战局下一刻就被人打破,无奈地转攻他人。
  若说发觉何怜月就是赵冰蛾让他心头一惊,色空掉下断崖后与赵冰蛾发生的那些事情更让他一颗心都沉了下去。
  可纪清晏没有立场去责备一个伤重浑噩的人,更没有资格去质疑一个用情至深的女子。
  他只能在她步履蹒跚时将其抱起,一边劝慰一边带他们走出最艰难的这段路。
  纪清晏知道赵冰蛾把自己的话听进了耳中,只可惜她心里都是情生意气,如行独木再无回转余地。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如火盖干薪,增长火炽燃;如是受乐者,爱火转增长。薪火虽炽然,人皆能舍弃;爱火烧世间,缠绵不可舍。(注2)
  色空醒来的时候,纪清晏已经在他身边守了三天两夜,言简意赅说完安排之后,才道:“无相寺方丈派人来找你回去,欲立你为首座。”
  闻言,色空先是一怔,继而摇头:“贫僧不配。”
  “因为你破了色戒?”
  纪清晏鲜少有这样直白得近乎逼问的时候,色空默然片刻,点头道:“贫僧破了色戒,动了尘心,有负师门栽培。”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
  纪清晏深深望着色空,连他眼底一闪而逝的黯然都没放过,见其默然无语,便道:“道家谈爱,顺心随性,莫衷一是,那么佛家又是如何?”
  半晌,色空道:“佛门子弟断情欲净妄念,是因为心生私情将有负苍生,情深则意重,迷乱生心魔,是念多少经拜再多佛都没有用的,然而……”
  顿了顿,年轻僧人低下头,轻声道:“然而情之一字,爱恨两端,生执迷贪恋慕,易冲动难自持,故多变多改,唯有……慈悲为怀,才成大爱,经风雨不衰,历世事不改。”
  纪清晏长叹一声。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赵冰蛾对色空,是慕色而起、意动而生,乃是最寻常也最真实的男女之情;色空对赵冰蛾,是因缘而动、念变而化,却是最纯粹也最难言的超脱之情。
  她与他的爱,便似人之皮骨,一表一里,相依附又相隔离。
  赵冰蛾要圆满的是两心相愿的私情,色空要成全的却是众生平等的大爱。他们的感情从一开始便非同心所而语,如今到了山隘关口,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同路还是歧途?
  “色空,”纪清晏正色道,“你慈悲为怀、大爱苍生,这些都没有错,但是也要记得……小我亦为我,小爱也是爱,你的慈悲也得平等公正,莫要不负伽蓝却负真心。”
  色空随着马车奔驰一骑绝尘,他明白与否,纪清晏也无从得知。只是眼见赵冰蛾追了上去,纪清晏眼皮一跳,也向无相寺赶过去,恰好拦下一场险些两败俱伤的决战。
  纪清晏看得清清楚楚,色空在最后关头留了力,无异于在这为世俗不容的事上留了情。
  赵冰蛾得胜之后满心欢喜而去,纪清晏思前想后,没有急着回忘尘峰,而是悄然潜入了无相寺。
  纪清晏没想到,色空回寺第一天夜里,就向方丈、座元和执法僧长老坦诚了一切,连同他动心乱意、破戒识色之事也没隐瞒,额头重重磕在石板地上,身体伏地,道:“弟子有负师长、有辱佛门,合该受罚,不敢累及师长,全然受之,绝不推脱。”
  方丈大惊,座元震怒,一百八十杖重重打下,纪清晏藏在暗处看在眼里,都能闻到不断变浓的血腥气。
  然而,自始至终,色空没运内力抵挡,也没呼痛求饶,只是咬紧牙关生生受着,每杖便是一句阿弥陀佛。等到一百八十杖后,他已然皮开肉绽,语不成调。
  方丈乃是他授业之师,又叹又惜:“痴儿啊,你念着‘阿弥陀佛’,怎地不能动心忍性,摒弃俗念,反而犯下这等错事?”
  “阿弥……陀佛……”色空伏在地上,勉强撑起身体,闻言已泪流满面,缓缓合掌,道:“师父……念佛无难事,所难在一心;一心亦无难,难在断爱恨(注3)……但心持正,人间何处,不是伽蓝?”
  他泣不成声,却出言无悔。
  纪清晏终于晓得,色空之所以愿意输给赵冰蛾,根本就是因为他此番回来请罪为一、破门为二,早已做下了弃戒还俗、给她交待的决定。
  一时间心潮起伏,纪清晏不知道自己该提心还是该松口气,然而没等他想好,突然就有人闯入无相寺,带来了一个消息——
  挽月刀主何怜月,真实身份是葬魂宫主赫连沉亲妹,“罗刹女”赵冰蛾。
  那一刻,所有人惊立当场,纪清晏下意识去看色空,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片空白。
  十天之内,白道各大门派都知道了这个消息,曾经看无相寺笑话的人、抱有成全宽容之心的人俱都变了一番面目。有人说妖女居心叵测,是故意要侮辱无相寺;也有人说妖女不知廉耻,勾引佛门子弟为人不齿……
  种种阴谋论调铺天盖地,掩埋了简单纯粹的风流真情,只留下为人唾弃的别有用心。
  少数几个不同的声音,就像浪花在海中打了个扑腾,转眼就被湮没大流之下,成就了最后的同心协力。
  赵冰蛾来无相寺的那一天,寺内剑拔弩张,不知多少义愤填膺之辈想冲出去把她捉拿到手,不论死活。
  挡在千夫所指之前的,只有一个僧人。
  色空背后抵着门,听着赵冰蛾的拍门怒喊,他用尽平生所学寸步不移,把想要破门而出的刀光剑影都圈在两拳之间,口中只道:“阿弥陀佛。”
  于是纪清晏逼走了赵冰蛾。
  他不知道色空今日之后会受到怎样的惩处,只知道如果赵冰蛾不走,色空所做的一切就真成了空,自己他日回想此事也必然会因不曾作为而后悔。
  曾经,纪清晏是不喜赘言;如今,他是不能多说。
  赵冰蛾刚被他逼走,各派侠士就紧追下山,纪清晏面对着千夫所指,不置一词,径自拂袖而去。
  旁人如何说,在纪清晏看来都无干系,终归是人在做天在看,立身持正比巧言令色总要真实。
  他已做了自己应行之事,全了该尽之情,哪怕此后物是人非,也万事已休。
  纪清晏只是有些可惜。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事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注4)
  青山荒冢说:
  注1:出自王国维《浣溪沙》。
  注2:出自《爱欲缠绵偈》。
  注3:出自《净土法语》。
  注4:出自《妙色王求法偈》。
  《封刀·佛道篇》正式完结,也许你们会有千般意难平,然而殊途同归已经是他们迟来三十年的结局。
  里面还有一些没交代的伏笔是在后面有用,包括东道纪清晏的一些事情,敬请期待。
  休息一下,再开新章就转回楚叶主线,剧情线+感情线双开,祈祷我不会滚死在键盘上吧……


第170章 截杀
  落木萧萧时,天地正肃杀。
  昼夜之交,逢魔时刻,黄昏最后一缕光消失在叶浮生脸上,他睁开眼,所见先是一片昏黑,慢慢才有了些许轮廓。
  杵着刀的右手已经发麻,叶浮生在最后一刀落下时已经气力用尽,体内“幽梦”好生发作了一回,竟然就这么站立着陷入昏沉,若非四下无活口,恐怕他已经下黄泉去找师父了。
  叶浮生深吸一口气,时节入冬已带寒意,吞下一口风就如咽了霜刃,从喉管向肺腑一路割下去,弥漫起铁锈似的血腥味。这并不是喜人的味道,却在此时刺激他尽快清醒过来,有了些许活人的感觉。
  周遭已经陷入昏黑,依稀可见数个影子横七竖八地倒落在地,叶浮生正踩在一具尸体背上,断水刀自上而下将其钉在了地上,至死不能逃脱。
  他拔起刀,将这具尸体翻过来,仔细搜索了一下,扒下了尸体的腰封。
  腰封有掌宽,在并不十分粗壮的腰身上绕了三匝,叶浮生将其割开,从中扯出一条长长的绢布,薄如蝉翼,上头被人精心绘制了一幅复杂详细的图案,还伴随着一些蝇头小字。
  这条绢布是由七封地图组成,从西川边关雁鸣城至中、西交界伽蓝城,沿途七城的城防布局图俱在其上,划分清晰,绘制精细,连重要的山水险关都没有放过,其中伽蓝城外的问禅山更是被朱笔圈起,仿佛画地为牢。
  这样精密的城防布局图泄露出去,必定将成守将最大的噩梦,也会成为敌军最珍贵的宝贝。为了这七城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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