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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蚁生-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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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报署名是“横扫群魔”战斗队,但我非常清楚它的执笔者是庄学胥,因为我们俩是最常去颜家的,颜伯伯的这些话常常是以我俩再加颜哲为听众。现在,即使以一个15岁少女的懵懂,我也立即料到了颜伯伯――不,颜夫之――的下场。他完了,有了这么多翔实丰富的材料,他肯定被归入敌人阵营,万劫不复。其后我知道,就在昨天夜里,在“群众揪出”之前,颜夫之已经被秘密抓起来,关在学校特设的用来关押牛鬼蛇神的“牛棚”中。在那个特殊的时期,这样的逮捕和监禁,学校工作组就能作主,不用麻烦公检法的。颜妻也被隔离,但工作组很讲政策,对他们夫妻还讲区别对待。袁晨露只算监视居住,是怕她自杀和串供而采取的预防措施。

我挤出看帅报的人群,在人群后边看见了颜哲哥哥――不,颜哲。他正在目睹一场灾难扑着黑翅降临在父母和他本人头上,我能想象到他内心里天塌地裂的感觉。'奇‘书‘网‘整。理'提。供'但至少说他外表上撑住了,高傲地仰着头,双眸带着高烧病人的病态的明亮,面色惨白如纸。后来,当这一段噩梦成为过去时,我才听他披露了真正的内心世界。他说:其实他根本不像我想的那样坚强。我所看到的高傲是假的,实际上是病态的自尊,是用病态自尊编织成的保护自己的脆弱外壳。

我没法同他打招呼,在心中叹息一声,低头挤出人群,心想我该和他家拉远距离了。一个上午我心事重重,知道我和颜哲相好的同学们都目光复杂地看我。在那之前,我俩的恋爱已经明朗化了,现在我认真考虑是否该结束它。并不是个人利益方面的算计,那时我还小,没有这样复杂的机心,我的考虑完全是基于阶级觉悟。我喜欢颜哲,但他――有一个“阴险恶毒”的反动爸爸!一个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的女儿,咋能嫁到这样的家庭里呢。

中午回家后,我说了学校发生的事情。我还说:庄学胥写的这份帅报和别的大字报不同,上面的揭发都是真实的,分析也不是没有道理,细究起来,颜夫之说那些话,可能确实有暗藏的动机……

我爹怒冲冲地说:“放屁,全他妈放屁。颜老师讲点虫虫蚁蚁的知识,有啥罪过?颜老师和咱们邻居八年,他们是啥人你能不清楚?一百二十成的好人!小云,咱们宁可相信自己的眼,不能信上边的话。我早看出来,这些年来上边的人八成中了邪,说话办事疯疯癫癫的……”

我妈及时制止了男人的“恶攻言论”,说:“小云,不管别人咋干,咱家决不干亏良心的事。以后对小哲,该是咋样还是咋样。说句不该说的话,小哲那是个好孩子,更是个贵人胚子。他要是能成咱家女婿,是咱郭家坟头上冒烟了!”

爹妈的话把我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我顿时感到无比轻松,因为这本来就是我内心深处的愿望啊,它只是被外边的社会强奸了。那会儿我真庆幸自己有这样的爹妈,没文化,政治嗅觉也不敏锐,他们只有“老百姓的眼光”,对世间的是是非非,起码有正常的判断。由于爹妈的校正,我从短暂的彷徨中走出来,以后就再也没有反复过。不过妈最后那句话很让我害羞,我佯嗔道:

“看你说的啥话!啥女婿啦贵人啦,多不害臊。”我机灵地把枪口转移到老爹身上,揶揄他,“爹,至少颜伯伯有一样罪行是确实的――他侮辱工人阶级,把一盒香烟洒到地上让你捡。”

爹脸红了,说你个鳖妮子,哪壶不开你拎哪壶。“其实,那件事说到根儿上怨我,太贱气,为了过一口烟瘾,爬到地上捡烟头。这事要是倒过来,是你颜伯伯缺烟吸,他再馋,会不会像我那样捡烟头?会不会?”爹自问自答,“不会,绝对不会。这些读书人,宁可死,也不会掉份子。”

我细想想,爹说的在理。颜伯伯、还有袁阿姨、颜哲那样的人,宁死也不会放弃自尊的。正因为如此,他们特别脆弱,特别容易被伤害。我爹别看是个粗人,在很多事上其实目光如炬,单拿他这番话中所包含的自省意识,我就达不到。其实我爹这个搬运工也曾牛气过,刚解放那阵,土改和镇反时,他就当过乡长。那时的乡长可不了得,有权批准枪毙人的。他们乡的通讯员往县里押犯人,一人押十几个,路上嫌人多,走得慢,就拿枪突突几个后再接着走。不知道我爹是不是用过那个枪毙人的权力,反正他后来辞了乡长,离开家乡来到北阴市当搬运工,而且从不和儿女们谈那时的事。

只是――爹的料事未免太准了啊,他不该提到“死”字的,结果竟然一语成谶。

下午,庄学胥来喊我一块儿上学。过去我们三个街坊虽然不同级,但上学时常常搭伴儿去。只是从运动开始,庄学胥就不和颜哲搭伴儿,今后更不会了。我一般和颜哲搭伴儿,所以庄学胥连带着对我也疏远了,今天是多天来他第一次来约我。庄学胥在大门口喊:

“秋云,该上学了!工作组布置今天全校讨论帅报!”

他的喊声中分明透着得意,透着居高临下的显摆。在三人的交往中,我早知道他对我有意思,当我明确选择颜哲作男友后,他肯定心中憋屈的,这回可以报一箭之仇了。我还没及答话,爹已经光着脊梁从堂屋“腾”地窜了出来,指着我住的西屋破口大骂――当然只是指桑骂槐。他说:

“小云你给我记着,是个人就只能当人,不能当狗!见人落难时只能拉一把,不能咬一口!你要是在学校干了亏良心的事,别说我不认你这个闺女!”

我从窗户向外看,门口的庄学胥被完全骂呆了,我想,这会儿他脸上肯定青一块儿红一块儿吧。他在那儿站了很久,分明是咽不下这口气,但最终没敢回嘴,悻悻而去。我爹是三代贫农,又是个粗人,心直口快,啥话都敢往外撂,他和我爹作对,落不到好儿的。

那时我还不知道,其实庄学胥并不是自诩的“红五类”。他妈是一个国到有些浪费的首饰铺、酒店以及豪华像酒店的住宅区、成年人的游乐场与难得的免费公园。将它们贯通的则是曲折的街巷,用军少校的外宅,丈夫逃台湾了,他妈不得已,带着两岁的儿子下嫁给贫民庄家,俗称“带犊儿”。这些底细老街坊都清楚,后来连上边也知道了,所以,等“黑五类”子弟被撵下乡时,在学校红极一时的他也未脱此劫。那天庄学胥不敢和我爹吵架,是不是怕我爹掀出他的老底儿?

对自家的这些底细,过去他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估计知道的成份大些,因为那次抄颜哲家时,我一提到他家的旗袍他就脸色惨白。而且,至少在他被撵下乡后,肯定全都知道了。但他下乡后仍有意无意以“红五类”自居,言谈中常常涉及某某人(如颜哲)的“反动阶级本性”。听着这些话,我除了作呕,也有怜悯感:文a居然挣扎着开出了红色小花,因为隔着远,没看清楚是什么花。雨滴追逐着雨滴,落在我阳台盆栽的榕树叶上,叶子颤动,枝革中大多数人都得了集体癔病,所幸很快就自愈了,唯独庄学胥病症太重,今生今世也难以除根。

我瞅庄学胥走远才出门,去喊颜哲,但他家中没人。到了学校,我立即去高三丙班找颜哲。教室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枯坐着,面前摊着一本“十六条”(即《中共中央关于开展文化大革相对密集,是嘈杂的闹市。如果有时间,哪怕你走马观花也能淘到一些像样的玩意,我就常去逛,这是个人的职业习惯。巷子命的决定》)、一本毛选和一本英文版的马克思的《资本论》,还有一本英汉大辞典,他看着资本论,不时翻翻大辞典。颜哲从小跟父母学英文,已经相当熟练,不过到北阴一中后改学俄文,英文多少生疏了。文化大革相对密集,是嘈杂的闹市。如果有时间,哪怕你走马观花也能淘到一些像样的玩意,我就常去逛,这是个人的职业习惯。巷子命如此迅速地改变了“人”,原本和谐相处的同学们转眼间成了不共戴天的敌人。文a居然挣扎着开出了红色小花,因为隔着远,没看清楚是什么花。雨滴追逐着雨滴,落在我阳台盆栽的榕树叶上,叶子颤动,枝革前,尽管颜哲的父亲是“右a鸟市场有塑料的喷水壶,可惜它是塑料的。当然,玻璃的水壶易碎。我宽容卖塑料喷水壶小贩所能给的理由,他一脸无辜:才派对象”,在那个年代,这个帽子足以压垮一个青年的自信,但颜哲学习极为出色,仍在班里赢得了足够的尊重。虽然那时也常批判“白专尖子”,不过学生们在心底里还是看重学业成绩的。但文化大革相对密集,是嘈杂的闹市。如果有时间,哪怕你走马观花也能淘到一些像样的玩意,我就常去逛,这是个人的职业习惯。巷子命开始后,他真正成了被扔在一边的臭狗屎,没有一个学生组织要他参加,甚至几乎没人和他交往,我记得王全忠就是那时敢于同他保持交往的少数人之一。对于一个心高于顶的青年来说,这比死亡更难受。

所以,当学生们处于群体性歇斯底里时,只有他一个人枯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安静地学习文件,一遍一遍地学习。与别人不同的是,他把马克思的英文原著也列为学习内容,这其实是一种隐晦的反抗。因为,当时社会上尊奉的“思想”和“主义”,其实和马克思主义已经相去甚远了。

他端坐在那里有如石像,虽然脸上很平静,但那只是一个面具,有抑止不住的郁愤之气从内心升腾至眉间。我站在窗外看着他,心中充满怜悯。这些天对“牛鬼蛇神”们的批斗已经升级,从精神上的折磨发展到肉体上的折磨,而颜伯伯首当其冲。颜哲即使躲在这里,大概也能听到批斗场上的惨叫声吧。可惜他没有任何办法保护自己的父母,甚至不能躲开它。这对他该是怎样残酷的内心折磨啊。想来我也很惭愧,他处于这样的艰难处境,我却想疏远他。我只是在听了爹妈的那些话之后,才回归旧的感情河道。

我悄悄叹息着,走进去喊了一声“颜哲哥”。我喊他时,他的背影分明抖了一下,也许是因为,这样温馨的称呼对他已经是久违了。不过等他回过头,面容已经显得很平静。我没有提他的父母,也没有尝试去安慰他,怕伤及他的自尊心。只是尽可能平和地说:

“颜哲哥,我爹妈叫我告诉你,以后到我家吃饭吧。”

他看着我,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样看我,眼中慢慢泛出水光,弄得我心中酸酸的想哭。不过他的眼眶很硬的,到底没让泪水流下来。他只是尽量平淡地说:

“替我谢谢郭叔郭婶。不过用不着,我会做饭,能自己照顾自己。”他补了一句,“也谢谢你,秋云。”

然后又埋头于书本。

晚上照例要批斗。黑帮们已经增加到五人了,他们并排立在操场的中央,每人都被剃了阴阳头,脖子上挂着沉重的黑帮牌,头上悬着几个200瓦的大灯泡。正是热天,灯泡又故意悬得很低,把他们的头发都烤焦了,尤其是,密密麻麻的飞虫被灯光招来,轮番向那五个脑袋轰炸,像受刑一样难忍,但他们都不敢用手驱赶。

这会儿轮到颜夫之挨批,他走到前边,被勒令爬上一条长板凳。长板凳被人有意去掉了一只腿。等他艰难地在三条腿板凳上立稳,有人立即对板凳踹了一脚。颜夫之扑通摔下来,面朝下,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在哄笑和怒骂声中,他挣扎着爬起来,满脸是血,大概把门牙摔掉了。血污把他变得很狞恶,很丑陋,一点也不是我六岁时见到的“天上谪仙人”的风貌了。颜夫之抬头时正好冲我这个方向,我无法形容他的眼神,但它深深刻在我心里。一直到多少年后,当我在电视《动物世界》栏目中,看到一只受伤的非洲野牛被鬣狗群包围时,我恍然悟到:颜伯伯当年就是野牛这样的眼神啊:悲凉,无奈,宿命,同时尽力地、几乎是可笑地努力保持尊严。

颜夫之又被逼着爬上凳子,这回勉强站稳了。一个叫万家声的高三学生上去发言。万家声和我同在校宣传队,比较熟。他是宣传队的主力队员,平时温文尔雅,翩翩美少年一个,很得几个女孩的暗恋。他笛子和二胡玩得很好,一曲“春江花月夜”吹得撩人心魄,让人感受到空灵静雅的意境。当然他今天不是来演奏的,这时的“大批判”实际已经“弃文从武”了,“文”的批判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无非是追问“你说蚂蚁有利他主义究竟是什么险恶用心”,“你想用蜜桶蚁来影射什么”,而颜夫之的坦白即使再上纲上线,也不会令批斗者满足。至于“武”的批判则可花样翻新,就看你的创造力了。老人家教导说:要文斗,不要武斗。不过,左派学生们早就凭本能知道,老人家哪些话是绝对不能违背的,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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