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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雒阳赋-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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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心思肮脏的人,都休要妄图熄灭他怀中这盏温暖火光。
  外面些许喧嚣声,邓骘回过头去,却看到一袭深墨披风身影缓缓走了进来,府中一干众人却是想拦又有些不敢拦的模样。
  管事从侧面小跑过来,看了一眼来人,为难地凑到邓骘身边小声说:“好像是,好像是内宫里来的,但是,却又不肯明说究竟是哪个宫里来的。小人想兴许是贵人在宫里……”
  邓骘细细看着帽檐下只露出小半个下巴的脸,若有所觉,猛然说道:“全都给我退出去。”
  待到人退尽,空空的厅堂内,竟然显得过分空荡。
  来人将帽缓缓褪下。
  邓骘脸色一变,顿了一下,和窦瑰一同俯身行礼。
  “陛下万安。”
  再起身时,神色依旧稳重,但是眼底却多了几分冰针一半细碎的光。
  刘肇将他眼底的异色尽收,心中一片了然。
  “窦侯爷。”刘肇嘴角扬起淡淡的弧度,“看来,你并没能说服邓将军,看来若是论口才犀利,还是窦副将更甚一筹吗。只可惜,窦副将如今却来不了了。”
  如今耿家的实际兵马仍然是疑云密布之态。邓骘知道,陛下和清河王之间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和睦。素来与世无争的清河王殿下,早已成为陛下忌惮的对象。而与清河王关系颇深的耿家,陛下自然不会愿意,再为其添置兵马。
  这些,邓骘都不难明白。
  陛下看来,想要他能够阻止这些。邓骘心中冷笑一声,此事百害无一益,邓家是绝对不会出手的。
  刘肇静静地望着邓骘。
  “当年墙头草一般的阴家,却是七年前那一次平反事件中最大的获益人。邓将军,朕知道,这些年来你心中颇为不满。”刘肇缓缓地走到他面前,嘴边的笑意沉静结冰的湖面。
  “陛下,无论如何,臣下都不会插手这件事的。”邓骘淡淡地说道,“为君事,将者,自是事边疆。帝都内的纷扰,臣下并不愿多做干预。”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词。
  “将军大人会错意了。朕并没有要你对耿家做什么。”刘肇眼神示意身后的郑众,郑众将怀中的古檀镶玉的令牌高高奉过头顶给邓骘。
  那是,可随时进出内宫的最高限制通行令牌。
  “朕只是觉得,邓贵人淑良宽和,温婉娴静,似乎比阴家,更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邓骘眼皮一跳。
  陛下的意思是,不是要他对耿家下手,而是要他对阴家下手。
  几乎是霎那间,邓骘便明白过了陛下的暗示。陛下依旧是想要阻止耿家夺取兵权,但是,他想要围魏救赵,借着邓家这一把刀,先砍去阴家这一片枝桠。
  阴家是在清河王殿下的力保下当上皇后,阴家一旦垮台,就算耿家得到了窦家残存的兵力,也只是得不偿失。
  “你的祖父,那可是打汉朝的开国元勋,邓卿身上继承的骨血,都是骁勇忠良的。朕也希望,可以给邓家旁人所不能及的,最为光耀的地位。”
  这一句话的意思,是要邓绥……成为皇后?
  陛下在许诺。假如他有这个能力扳倒阴家,就可以让邓绥坐上如今阴慎柔的位置?!
  如果邓绥成为了皇后,那他邓骘可就成了嫡亲的国舅大人!邓家,就可以代替阴家,成为大汉朝皇族之外,最为尊贵的氏族!
  虽说明白,自己正在被刘肇所利用。
  但是,这个诱饵,实在是令邓骘不得不惊诧!无论是让阴家万劫不复,还是让邓绥成为皇后,都是他这七年来一直渴望的。
  陛下明目张胆地在砍清河王的臂膀,却是借邓骘之手。
  邓骘明白,不仅仅是眼前短暂的利益。这同样意味着倘若此举成功,邓家从今以后是要与清河王势不两立了。
  陛下话说得浅,不过是暗示他对阴家使一些绊子,但此举背后的寓意之深,是以国戚的地位相诱,要将他逼迫到明目张胆地去抗衡清河王殿下的境地中去。
  观察着邓骘的神色,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衡量,刘肇垂眸,眼底暗光流转。
  〃臣下,早已在陛下的算计之中了,是不是?〃邓骘几分讽笑,“臣下与阴家水火不容之
  势,一直以来,都是你铲除阴家而预留的暗线是不是?”
  是因为这个,七年前,刘肇立阴家为后的同时,却也不顾一切地保住了邓家,还迎了邓绥入宫。
  “邓卿,你对阴家早起芥蒂,如何算得上算计,不过是志同而道合罢了。”
  邓骘望着刘肇。
  望着他安如泰山的笑意,心中升起了无尽的寒意。
  七年前,他没能完全看透这个人。同样,七年后,他依旧看不透他。
  刘肇。
  三岁为太子,八岁立君王。
  那般好整以暇的眸光,那般温润如玉的笑意。亲政多年以来,宽和为政,勤政为民,几乎是无可挑剔的君王风范,但同时,暗地里的雷霆手段,城府阴诡,也丝毫不逊色奸佞之辈。
  一个人,怎么可以完善地兼备圣明与昏庸两种君王才拥有的特质?
  但是。不知该说邓骘行事风格太过鲜明,还是眼前这位年轻的君王,察人眼光过分精准犀利。
  邓骘此刻,竟是有种进退两难的窘迫感。
  “邓卿,你可是想好了?”刘肇不急不缓地坐上大堂正位案,伸出食指,触过桌案瓷雕矮缸上漂浮的幽莲,浅黄色的花瓣色泽均匀,香气旖旎,倒是令人陶醉。
  莲花下波纹涟涟,惊动了水中幼小的金鲤。
  雨声渐大,深夜里,一时间雨落声仓皇刺耳。
  邓骘若有所觉地望着倾盆的大雨,心中猛然一揪。
  -
  大堂三十丈外苑内。
  屋檐上的水滴愈滴愈快,啪嗒砸在朱红的窗阁上,扶桑听着冰凉的雨声,在床榻上隔着帘帐背靠着墙壁,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蜷缩起来。
  疼。
  雨势渐渐大。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但逢天雨,腿上旧疾就要再犯,这么多年来,无可医治。
  额头上的汗细细密密地渗出来。
  大雨。好生讨厌,这样的大雨。雨势越是猛烈,越是深入骨髓的痛楚,令她死去活来。
  手上握着一支木色长笛,指节泛白,用力到微微颤抖的地步。她想握着的其实是那一支长年随身的玉笛,只是,不知是不是被刚刚那一屋的大火给焚尽了。
  待到雨停了,还得去寻寻看。
  身侧的烟罗静静伫立在一旁,分毫不动,饶是如此深夜,也似是半分没有困倦的模样。
  〃唔……〃她颤抖着,呼吸声变得有些凌乱,唇边溢出几不可闻的呜咽。
  这样不行,必须做一些什么。不然,这又将是一个漫无边际的长夜。
  这样蜷缩着,从雨落坐到雨停,分分秒秒地煎熬着。有时候,是一两个时辰,有时候,是整宿,有时候,甚至一两日。
  有镇痛的汤药,但是那汤药过寒伤身,邓骘从不让她多吃。只是有时疼得紧要了,才给她喂上小半盅,让她沉沉睡上两个时辰。
  这样想来,除去出征的日子。雨天里,邓骘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府里的。
  就算有时雨初下时不在,不足半盏茶时间,他就会回来。
  他总是喜欢在她疼的时候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让她生气,同她争辩着。而或者,就说是想要听听曲子,就在她房间看着兵书,听着她吹笛。
  扶桑望着手中的笛子,蓦然间觉得,就是邓骘来同她吵吵架也是好的,让她不让每一分精力都用在感受这噬骨的疼痛中。
  她拿起笛子,放在唇下,起了个调,又断了。她深吸一口气,控制着气息,徐徐地吹了起来。
  一滴汗,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细碎的鬓发紧紧贴着她脸上的肌肤,她缓缓闭上眼。
  -
  触摸着黄莲的手指猛然一顿,原本好整以暇的姿态,猛然凝神肃穆。
  顿了片刻,刘肇眸光瞬间一抬,豁然而起。
  郑众想说什么,被他抬手遏制。他的眼眸缓缓睁大。
  “你可听见什么?”他声音低低的,蓦然间,抬眸望向邓府的高墙,那眼神,几乎要将之看穿。
  郑众细细地听,却不觉得有什么。
  淅沥的雨声里,隐约夹杂着那抑扬缓急,徜徉之态的。
  笛声。
  

  ☆、第九十九章。清河侧妃

  与此同时,寒乐坊中。
  书娆姑娘的房间内,灯火尽熄,啪嗒几滴雨水的声音咂在床边。书娆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意识迷蒙地睁开眼。
  “呜——”在她惊骇地即将叫出的刹那,眼前的男子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抬起膝盖将她压制在床铺上动弹不得。
  房间的窗户开着,风呼呼地吹进来,一时间,房间寂静无比。
  他另一只手握着火引,拇指一挑,揭开引盖后,火焰猛然燃气。他将微弱的火光靠近她的脸,细细地端详许久。
  同时,书娆也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这个人,干涸深陷的双目,几分凌乱泛白的胡须,这个人,眼中似是还有泪光闪烁。
  “婳……儿?”沧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书娆浑身一震。
  书娆本名为左小婳,然而来雒阳城后便是以艺称书娆栖身寒乐坊,应当是没有人会知道她的真名。然而此人唤她一声婳儿,这是何故。
  书娆仔仔细细地看着来人,他不再压制着她,而她伸出手,拨开他凌乱斑白的鬓发,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的脸,猛然倒吸一口凉气:”爹!”
  姐姐书信里不是说,爹早就死了吗?!
  为何?
  “婳儿,当真是你……你,你为何要来雒阳?!”左父几乎是气急败坏地低声一吼,”你给我回去!我不许你留在雒阳!”
  书娆起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拽着左父的衣角,开口便是哭音:”爹爹,爹爹你还活着?!为什么你不会来找我为什么?!娘病重而亡,只盼着死前能够再见你和姐姐一面。当年你带着姐姐入京,你说会重振我们左家,可是为何一去便没了音讯,你可知娘亲在家思你念你,日子过的有多苦……”
  “姐姐呢?爹爹。姐姐在哪里?”书娆左顾右盼,抬头又问道,”姐姐没有来吗?”
  左父一刻泪抖落下来,猛然间一巴掌拍在她头上,她跌趴在地上,就听到他气急败坏地一句:”给我回去!马上就给我出雒阳城去!”
  左家,当年也算是在雒阳城官家门楣,只是前朝行差踏错,被株连流放苦寒偏远之地。当年的左父不甘心云泥之别的生活,带着一家人逃离了流放地,九死一生后,决定带着十二岁大女儿重新入京,隐姓埋名再拼一番。
  若是谋得出路,就去将妻子和年仅四岁的小女儿一同接到雒阳城来享福,原本,当年他是这般打算的。
  奈何刚来雒阳,他一个无钱无势之人,根本难有出头之日。更糟糕的是,不足半年,他竟然被人认出来是左家逃脱的囚犯。
  他又开始了逃亡的生活。然而,他的女儿还小,他带着她,始终觉得累赘。
  于是,他将女儿卖给了当时雒阳城里声名鹊起的寒乐坊为乐姬,拿着那笔钱打点上下,再一次逃出了雒阳城。
  左小婳面色苍白地望着眼前明明才年过半百却好似七旬老人一般的父亲,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把姐姐……卖了……”
  等等,而且,是卖给了寒乐坊。
  “原本,我觉得我这一生是没有什么指望了。”左父摇摇头说道,蓦然间望着窗外的月色,”可谁知道,老天爷兜兜转转,总是要将人一番番戏弄。你的姐姐,极通乐理。半年则挂牌为乐人,又得蒙当时与窦侯爷颇有渊源的司乐大人的提点,此后一年后便推举成了宫中御用的乐姬,那时候,你姐姐还未满十三岁岁。”
  “宫中有一位宋贵人,性情温婉极好音律,她颇为喜欢你姐姐,时时召她入宫。有时候,一连好几日都留她在宫中留宿。婳儿,你可知那宋贵人是何人。她名为宋灵妆,乃当朝议郎大人亲女,她的孩子,可是当年的东宫太子殿下!”
  左父回忆起这些,依旧觉得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婳儿,爹爹只是想要求得一官半职,好早些给你们安定的生活啊。你姐姐那是阴差阳错,却给了爹此生最大的机会!所以,爹再一次入了雒阳城,但是,你姐姐却不认我这个亲爹。她还劝我早些离开雒阳城,她说,无论再如何掩盖,我此生此世都是罪人,只求保命,何求富贵。”
  那时候,左父几乎是指着她的鼻子骂她,良孝之心何在。
  “那姐姐呢?姐姐现在,还是在宫中当乐姬吗?还是已经嫁人?”书娆看着爹爹满脸的皱纹,一阵心疼,劝解道,”姐姐的话不无道理,爹爹,咱们去找姐姐可好?我们一起回去可好?”
  “她……嫁人了。很久之前,就嫁人了。”
  左父忽然哭了起来。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抓着书娆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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