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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九重薇-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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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里行间没有一字道歉,读来又句句都是浓浓的歉疚,这样的隐晦也像极了苏暮寒那颗七窍玲珑心,能把上一世的自己哄到死心塌地。
    自己疏忽了的事情可真多,苏暮寒传递东西入宫居然这么方便。书信辗转,封口处连火漆也不使用,只打着细细的结子,也能轻易交到自己手中,她实在小瞧了他在宫中的势力。
    见慕容薇拈着信沉思,流苏笑盈盈俏然而立,待慕容薇面上透出她早已预料的点点红霞,流苏轻轻吐了吐舌头,“公主莫再气了,暮寒少爷哪里啥得公主受一点委屈,只是昨日伤心极了”。
    不过是个奴婢,分明那样自然地将她与苏暮寒凑在一处。自己身边的人如此行事,哪里怪得了宫里流言蜚语,说起来,依旧是自己行事无状。
    “这个还要你说?”慕容薇牵动嘴角,压下满心的轻蔑,娇嗔地回头横了流苏一眼,又吩咐她,“你去尚宫局取本宫的新衣,看是否修改的合适了。明日是兰馨姐姐的好日子,咱们也去贺一贺。”
    人前的慕容薇,是那样喜爱盛妆华服的娇美装扮,不管走到哪里都享受人为星子她为明月的光辉,明日夏府这一场及笄宴闺秀云集,才不管谁是正头香主,自然该是她大放异彩。流苏这样想着,面上依旧乖巧,曲膝答应着退了下去。
    禧英郡主夏兰馨,这禧英二字的封号还是皇祖母所赐。她身份贵重,是内阁首辅夏阁老与老太君莫浣莲的嫡亲孙女、康平侯爷夏沐行的掌上明珠,慕容薇幼时的伴读,也是她唯一的闺中好友。
    夏兰馨长慕容薇三岁,明日将满十五,会举行一个隆重的及笄礼。慕容薇打开多宝阁下层放置书信的黑漆描金匣,捡出夏兰馨早早送来的帖子贴在胸前,溢满思念之情。
    静默沉思,前世种种画面在眼中闪过,有些地方却依旧想不通透,蓦然几个人影在脑海中突突,仿若一线牵着全局。慕容薇再坐不住,霍然起身将凉了大半的茶饮尽,另唤宫女香雪过来磨墨。
    坐在案前沉思片刻,慕容薇取一张素心雅兰的信笺,提笔给夏兰馨写信。似有万语千言,不知该从何说起,慕容薇想了又想,信上终是不太方便,她将写废的信纸投进手炉,另取一张信笺,寥寥几句,只写明了十万火急,要夏兰馨务必替她约夏钰之一见。
    在信上慎重地盖了自己的私章,又绘了两人惯用的隐秘图标,慕容薇这才仔细封好了口,将信交给香雪。
    贸然送信太过招摇,慕容薇又叫香雪取几匹内造的樱色浮光锦,借着送衣料的由头,将信亲手交给夏兰馨本人。

第十章 誓言

    冬日天短,恍然不觉间天色已暗。
    宫内掌起灯来,淡黄的光晕笼上书案前那尊甜白暗花缠枝莲纹瓶,内插的一束腊梅就着光晕泄出金色娇黄,像碎金般璀璨。
    书案右侧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绢制九重梅花消寒图,慕容薇就着香雪磨好的墨,细心填完了消寒图上一朵墨梅的一重花瓣,缓缓将笔搁下。
    消寒图上梅枝颤颤,已有两朵填得满满,第三朵被她勾了浅浅两瓣,一瓣来自前世,一瓣勾在今生,墨迹颜色相近,哪里瞧得出相隔数年。
    慕容蓉心内唏嘘,望望窗外三九严寒飞雪连天,那抹心境的苍凉由然而生,迟迟挥之不去。
    宫女红豆适时端着一只描金红木填漆托盘进来,恭敬地曲膝下去,唇边漾起两只甜甜的酒窝:“公主,这时用膳还早些,可要先用些点心?”
    托盘里一小碗雪白的糖蒸乳酪、一碟紫红的玫瑰糕、一个精巧的八角攒盒,摆放着各色蜜饯干果,还有一壶刚泡好的正山小种,都是慕容薇平日喜爱之物。
    慕容薇欠身取了乳酪,以银匙挑起些许,那乳酪甜度合适,入口即化,她一口就尝出依旧是罗嬷嬷的手艺。
    罗嬷嬷手巧,尤其善蒸酪,一年四季用各色应时之花,变不尽的花样,宫人难有人与她比肩。慕容薇从小吃到大,这口味事隔多年意犹未尽。
    一勺一勺如珍宝一般用完那碗乳酪,慕容薇满足地叹了口气,吩咐红豆,“这个味道好,请罗嬷嬷晚上再炖一碗,本宫晚间呈给父皇做宵夜。”
    父皇也喜甜食,慕容薇有许多关于小时候的画面,譬如春日迟迟,她与父亲坐在一树盛开的蔷薇花下,她爬在父亲膝上,父亲亲手喂她吃软软的芙蓉糕,轻缓的笑声与花影融为一体;也譬如夏日的夜晚,她与父亲泛舟在家里的湖面上,父亲弃了船桨任小船自游,游到一只大大的莲蓬旁边,父亲剥了莲子放到她的口中,再放一颗到自己口中。
    那些个记忆在父亲做了皇帝之后就变得模糊了。
    那个时候三弟阿芃还未出世,父亲时常还会抽时间陪她跟母亲还有妹妹吃顿饭,或者某个黄昏里来她的璨薇宫坐坐,却不再有那些逍遥如画的闲暇时光。
    父皇身上肩负的太多,皇祖父将一个沉重的秘密连同整个西霞交到他手上,心内未必没有歉疚,只不过当时别无选择。
    若皇祖母安康,父皇也不必受这种煎熬,更不会与母后有心结。这一世,就让这一切都过去,有些个秘密,随着苏睿的辞世,最起码应该让母后知道,更让母后明白父皇的苦心。
    想起早间母后眉宇间那丝落寞,慕容薇暗暗下了决心。
    乾清宫内,透过糊着明纸的雕花木窗,崇明帝慕容清抬头望了望窗外,一抹焦燥染在他的眉间,又被案几上的几封奏折深深放大了。他无声地叹口气,将饱沾浓墨的朱笔搁下,顺手推开了窗户。
    廊檐下一排紫穗木六棱薄绢宫灯高高悬挂着,明黄的穗头在雪夜里摇曳,红烛映上雪青色丝绢,上面绘制的福寿延绵图样就这样深深印入慕容清的眼睑。
    雪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被呼啸的寒风一吹,有几点盘旋着飞上他的发端和面庞,带来丝丝的凉气,他就这样静默地立着,想起了岳父临终的那个晚上,更思量着失了连襟苏睿的西霞到底该是什么局面。
    慕容清这几年大部分时间都宿在自己宫内。
    妻子不满他毫无建树,将手直接伸到前朝,他一直是纵容的。
    经由楚皇后朱笔御披的奏折,他其实都看过,可以说字字珠玑,只奈何妻子生就了女儿身。
    楚家女儿不输男子,其实是岳父的无奈之语,到头来江山还要交到男子手中。岳母想得更细,有了让他即位的意思之后,直接赐下徐、孟两位,先入公主府,以待充实后宫。
    慕容清也曾辞过,他与妻子一见钟情,眼里何曾有过别人,可岳母一字一顿地说:“今日西霞禅位的无奈之举,他年莫非还要重演?”
    夫妻二人恍然。那时他们膝下只有两女,楚瑶光生下次女阿蕙之后几年无孕,谁敢说以后一定会诞下麟儿。天家富贵泼天,依旧有人力无可奈何之事,他应下这两位,连襟应下两位侧妃,曾贵为公主的妻子与妻姐只能相顾无言。
    七年一晃而过,那夜慕容清与连襟在岳父榻前发下的誓言犹在耳边。如今苏睿已然将秘密带下九泉,慕容清不必守约,却几度犹豫,要不要把一切告诉妻子。有心要说,又怕妻子知道真相,与亲姐姐难免没有芥蒂。或者还是继续让妻子误解着,过的日子反而更单纯一些?
    慕容清左思右想,举棋不定,却听到御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隔着帘子传来太监总管玄书低沉而清晰的声音:“陛下,大公主过来了。”
    “叫她进来”,慕容清将窗户一关转回身子,脸上换做如沐春风的笑意。
    西霞的担子再重也总有他,宁肯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私心里也希望瑶光跟孩子们的笑容能一直那么灿烂着。
    乾清宫离得不远,慕容薇未传暖轿,领人穿了小路过来。她披了玫瑰紫妆缎狐肷褶子的大氅,戴了昭君帽,畅快地呼吸着冬日落雪的气息,一路走到乾清宫外。
    见玄书侯在殿外,晓得父皇知道自己到来,心下一阵激荡,比见母后更甚。
    玄大总管上一世一直陪在父亲身边忠心不贰,慕容薇敬他为人,客气地唤了一声玄总管。
    玄书连道不敢当,恭谨地向慕容薇行了礼,又接过小宫女手里捧的食盒,这才微笑道:“陛下请公主进去。”
    御书房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慕容薇自然晓得这个规矩。她点点头,不待流苏动手,自己将外面大氅除下,随手向流苏怀里一抛,露出里面浅紫绣大朵木芙蓉纹样的宽袖交领丝棉罗裙,提着长长的裙裾往里走去。
    就着玄书打起的帘子,缓缓地迈过高高的门槛,转过九扇紫檀木落地龙纹屏风,便看到父皇立在案前暖暖地对着她笑。

第十一章 棋局

    御书房的西壁角嵌着颗鸡蛋大的夜明珠,映得室内白昼一般。慕容薇俏生生立住,热切的目光迎向父皇,再也不愿移开。
    崇明七年的父皇还这样年轻,隽秀中带几分英挺的长眉斜斜飞入鬓角,望向慕容薇的眼眸深邃中带着浓浓的温柔和慈爱,一身浅赭石直襟长袍,深赭的瑞云祥纹腰带,上挂一块质地温润的暖玉,就随意地立在书案前,天上谪仙一般,向慕容薇伸出一双手来。
    慕容薇轻轻福身下去,借着行礼将眼角的泪水赶紧拭去,再抬头换做甜甜的笑容,慕容清已然迎了上来。
    “朕的阿薇来了,快坐”。
    “父皇,儿臣带了您爱吃的点心,您先来尝尝”,慕容薇走到一旁供慕容清小憩的紫檀木罗汉榻边,玄书已然将食盒小心地放在炕桌上,帮着慕容薇将糕点一碟一碟取出摆成新月状。
    见慕容清的眼光在自己与奏折间略一犹疑,慕容薇回首娇嗔地望着父亲,语气软糯可人:“父皇,奏折还有这许多,您先用些宵夜,可别累坏了身子。
    慕容清心中有事,并不觉得饥饿,只是不忍拂了慕容薇的好意,于是依旧含着温和的笑容走过来,伸手替慕容薇抚了面上的发丝,笑道:“阿薇为父皇带了什么过来?”
    为着安全起见,乾清宫内一直用银制餐具,三餐依旧有小太监试食,慕容薇带来的宵夜便略去了这个步骤。
    这般的小心,前世父皇到底如何中毒?这问题在慕容薇脑中盘旋着,暂且被她压下。
    慕容薇细心地以银匙挖起一勺白如霜雪的乳酪,笑盈盈送到父亲嘴边,慕容清含在口中,只觉入口即化。那清甜久久不散,竟搅动慕容清的味蕾,一气吃了几勺,笑道:“好久没吃这道甜点,味道不错,是罗嬷嬷做的?”
    “那是自然”,慕容薇话语中带着浓浓的自豪,“女儿要罗嬷嬷不用糖,只加一点百花蜜,格外的甜香。女儿试吃了一点,觉得好才给父皇送来。”
    “阿薇就爱在这些事上花心思”,慕容清拍拍她的手,望着娇美如花的女儿怎么看怎么爱怜,心中的烦恼也淡了许多。
    父亲眉间隐藏的清愁,上一世的慕容薇从未发现,这一世的慕容薇却丝丝分明。那些年自己受尽万千宠爱,却不知为亲人分一丝忧愁,实为大不孝。
    慕容清边吃着乳酪边问慕容薇:“白日里都做了些什么?没去瞧瞧你母后?”
    见父皇把话题主动扯到母后身上,慕容薇心中暗喜,她回道:“今日去了凤鸾殿,母后似乎不太高兴,穿得也素净,女儿私底下问了秦姑姑,母后身子无碍,只是听了姨父的消息难过。”
    慕容清点头,眉间轻轻一蹙又很快展开,依旧柔和地对女儿说着:“你姨父即是忠臣良将,又是自家至亲,你母后难过是应当的。”
    “女儿省得”,慕容薇调皮的笑着,拈起一枚窝丝糖含在唇间,又带了几分促狭,“女儿只是觉得母后身上太过素净了些,如今大年节下,外头那些贵妇人整日模仿母后穿着,今日情何以堪?”
    小姑娘的言语将慕容清心口重重一撞,多了几分忐忑,细想起来确是他们思虑不周。帝后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整个国家,怕就怕在不经意间的无意之举引起一片凄慌,慕容清忽然想与妻子彻底谈谈。
    慕容薇犹然不觉,自袖中取出一本棋谱,呈到慕容清面前,“父皇,儿臣今日看了这个残局,却不甚明了,特意拿来求父皇指点。“
    慕容清的琴棋都是一绝,闲时也指点过慕容薇几次,那时慕容薇心不在此,慕容清还深以为憾,今日见她主动请教,心头一喜,将长袍一撩,父女两人分别在榻上坐了,慕容薇自然而然执一枚黑子,先落了下去。
    慕容清走几步讲解一番,父女二人渐渐将那残局摆上棋面,慕容薇手托香腮,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父皇,这执黑棋的为何啥了这一片边角不要,总要进攻这一片地段?”
    慕容清笑道:“你瞧,他若不舍,这里便不能首尾相望,这执黑子的很有几分气势,这是执之死地而后生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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