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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九重薇-第2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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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约定的时辰越来越近,那两扇沉重的大门终于发出轻微的轧轧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清晰。
    一队人马无声走出,当前的正是黄捷,他身后便是叶仁青。
    五千兵将刚从睡梦中唤醒,被自己的主帅催动,面对着一望无际的雪野,以他们最迅捷的速度迎向立在黑山口的三骑。
    苏光复强抑着心中的失望,与黄捷简单对视之后,给他指明道路,要他命令军队直接翻越黑山口,与靖唐关的人汇合。
    队伍堪堪走到黑山口下,一阵震耳欲聋的炮声忽然响起,几颗照明弹腾空,黑魆魆的山口两边,骤然亮起了无数的松明火把。
    右侧的一队人马,赫然是李之方父子亲自带队,他们旁边是楚朝晖与罗琪的坐骑。左侧的队伍,便是屯田大营另三名将领,各自身披战甲,手中刀剑霍霍指向黄捷的五千人马。
    见到楚朝晖一袭连着兜帽的黑色大氅端坐在枣红马上,被松明火把映照的面庞格外苍白,苏暮寒的心刹那之间被刺得千疮百孔,却似乎又被凝气成冰的寒夜结成层层坚痂,再也学不会柔软。
    母子分别已然三月,在这种形势下见面,全无一丝欣喜。楚朝晖昂然望着对面的军队,还有隐身在旌旗底下的苏暮寒,拿手中马鞭遥遥一指,先对着那五千士兵开口。
    “你们是堂堂正正的西霞子民,怎能随着奸人行不义之事?做为军人,眼里该看到的是整个国家的利益,而不是满足哪一个人的私欲。”
    仓促间被带出的这五千士兵,有一半人不晓得今夜紧急行军所为何事,只知道跟随自己的主帅号令。
    眼见李大将军亲自围堵,安国夫人又义正言辞,触动前日安国夫人在点将台上的铿锵之语,有好些人觉得黄捷行事不够磊落,已存了退缩之意。
    眼见军心浮动,黄捷再顾不得从前的伪装,他大喝道:“莫听她信口雌黄。明明是当今陛下不公,苛待新任的安国王爷、苛待咱们苏大将军的独子。咱们誓死追随苏大将军,怎忍心他尸骨未寒,亲生骨血便受这种磋磨?今次宁肯背上骂名,也一定要替忠良遗孤讨个公道。”
    “黄捷,凭你巧舌如簧,莫想蛊惑我西霞军心”,楚朝晖手里的马鞭遥指着黄捷,切齿说道:“分明是你们一群人妄图颠覆大周,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黄捷,你也是条汉子,行事却不够磊落,守着这五千子弟兵,却要将他们带上死路。说什么替苏睿鸣不平,你敢不敢承认苏睿其实是死在你们手中?”
    哗得一声,如同一瓢凉水溅进滚烫的热油中,两边军营里如同炸了锅。不管是黄捷那边的队伍,还是李之方的手下,都在窃窃私语,一时群情激奋。
    苏暮寒只觉得有把锋利的斧头将自己的脑袋一劈两半,他怔怔立在了原地。
    他的印象里,母亲虽然柔婉,说话做事从来一是一、二是二,绝不曾说半句谎言。今日军前既然公开指责黄捷等人,必然不是一面之辞。
    叶仁青触动心事,嘴唇翕动了几下,竟然无言以对,悄悄往苏光复身后缩了缩。唯有黄捷依旧开口狡辩道:“苏大将军之死,跟我没有半分关系,楚朝晖你不要血口喷人。”
    两个隐匿在军中的奸人同时现身,楚朝晖嘿嘿冷笑,手里的马鞭一直不曾放下。她脸上如被寒霜清覆,凝结成片片冰花。
    瞧着往苏光复身后瑟缩而去的叶仁青,楚朝晖冲着二人怒喝道:“不是你,便是他。叶仁青,你敢不敢对着皇天厚土起誓,班师回朝的途中,射向苏睿的毒箭跟你们没有半分关系?”
    被苏光复狠狠瞪着,叶仁青硬着头皮回道:“军中人人尽知,苏大将军伤在敌人箭下,因伤重不治,不幸中途罹难。夫人这种说法,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叶某不能领受。”
    “够了”,李之方手中长剑出峭,远远指着黄捷与叶仁青等人:“那天本将军就在苏大将军身畔,清楚地听到了弓弦响动的声音,射箭之人就藏在咱们军中,一时不查才酿成千古大祸,叫你们隐藏得如此之深。”
    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听在苏暮寒耳畔,每一句都如腊月天的惊雷、六月的飞雪,将他轰得晕头转向。
    心间却是清明的,那时自己曾托兵部的人打探,晓得那一战的凶险,却未曾听过父亲受伤的传言。去岁腊八节那一天,他本是开心的等着班师回朝的喜讯,未曾想以八百里加急送进京城的消息,直接是父亲去世的噩耗。
    他那时悲痛欲绝,迁怒于慕容皇族,竟无瑕思考过父亲的死因。
    许许多多个环节渐渐穿起,面对苏家人的殷勤与激进,他不是没有过怀疑。只是不敢深究,生怕自己骑虎难下,揪出的是不想接受的事实。
    苏暮寒一时心乱如麻,却忽然听到对面母亲冲着自己大喊:“苏暮寒,你世受西霞俸禄,竟敢起兵叛乱,是为不忠;错认杀父仇人、与豺狼为友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如何对得起你父亲昔年的教导,还不赶紧下马认罪?”
    字字句句都如重锤,击得苏暮寒骑在马上的身形摇摇欲坠。眼见他心神恍惚,乌金悄悄打马上前,稳稳托住苏暮寒的腰身,低低唤了声主子。
    苏暮寒蓦然清醒过来,眼前又闪过金銮殿上袁非血洒台阶的画面,经年的仇恨与压抑如潮水绝堤,苏暮寒不敢去追究父亲离世的真相,却发出一阵悲愤的嘶吼:“千错万错,都是你们负我父子在先,我替自己讨个公道,何错之有?”

第六百一十五章 断义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边城片片雪花大如轮,洒满了楚朝晖的全身。面对苏暮寒的嘶吼,她满面悲恸,哀哀说道:“你皇祖父与皇祖母从小疼你如珍宝,你姨父姨母将你视若亲子,一家子骨肉至亲,何曾有半分对不起你?”
    苏暮寒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大笑,讽刺地说道:“母亲,难道你向姨母低头的时候,心里没有半分委屈?一样是楚家的女婿,凭什么要我的父亲向他俯首称臣?一样是楚家的外孙,凭什么我见到那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要行叩拜大礼?什么叫疼如珍宝,什么叫视若亲子,母亲何须自欺欺人。”
    第一次听到儿子这样大吼着说出自己的心声,楚朝晖才晓得这些年的积怨在他心中究竟有多重,她哀伤地摇头:“暮寒,你是魔怔了么?”
    见楚朝晖依然苦口婆心,想要劝得自己回头,苏暮寒将手猛得一摆,大喝一声:“够了,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苏暮寒翻身下马,不顾天寒地冻,跪在雪地间冲楚朝晖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轻蔑地抬起眸来:“这是儿子最后一次给母亲行礼,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今往后一拍两散,各凭本事。”
    一跃身,苏暮寒轻盈的身形在雪雾中腾空而起,稳稳落在墨离背上。他手中泛着寒光的宝剑也同时挥动,那件承载着他许多回忆的四合海浪纹大氅从身上翩然滑过,衣襟的一角如蝴蝶的羽翼纷飞,缓缓飘落在雪地里。
    苏暮寒横剑立马,冷冷说道:“对面军中,曾有不少往日兄弟,今日咱们割袍断义,再见面时大家便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眼见苏暮寒话说得决绝,楚朝晖心间哀痛难当。她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指向苏暮寒,怒喝道:“逆子,事到如今依然不知悔改么?”
    苏暮寒再不答话,将宝剑一挥,命黄捷传令下去,速往黑山口撤退。
    如此对答之间,两边的士兵都听得清楚明白,若今日有谁随着苏暮寒离开,便是叛国的大罪。士兵们都有亲人在国内安身,哪里愿意行这不义之事?
    黄捷领着的五千人马里头,已然有人开始哗变。他们悄悄挪动着脚步,想要回到李之方的阵营。
    有两个士兵心情迫切,紧跑了两步想要离去,被黄捷的亲信手起刀落,砍杀在皑皑白雪之上。
    瞧着自家将领如此凶残,本就不情不愿的五千人顿时一阵哗然。武力的镇压抵不住士兵们离去的脚步,片刻间又有几十人越众而出,往李之方的军队这边跑来。黄捷面上无光,他将大手一挥,想要吩咐就地射杀。
    苏光复早对这五千人马没了信心,他黯然摇头,摆手制止道:“肯随着我们留下的人,自然个个都要忠肝义胆。那些游移不定之人,就由他们去吧。”
    黑山口雪浪滚滚,两旁的路面冻得似水晶般透明,苏光复只感到彻骨的寒冷。方才苏暮寒的恍惚与犹疑,点点滴滴都落在他的眼中。
    比起这五千乌合之众,他最迫切的还是要安抚苏暮寒那颗已然起疑的心。
    队伍还在继续分裂,片刻之间,黄捷这边仅余了不到二千人,几乎全是他的亲信。
    黄捷大手一挥,自己在前开道,叶仁青手握长枪断后,二千人马护着苏暮寒等几人,想趁李之方的队伍三面还未包抄之际铤而走险,直接往黑山口深处撤去。
    母子间见这一面,大约便是永远。楚朝晖瞧着苏暮寒拨转马头,紧随在苏光复身后,望也不望自己一眼,摇摇牙也要挑起他们的纷争。
    她大声喊道:“苏光复,你这口蜜腹剑的小人,假惺惺做什么良善之辈,无非欺负苏暮寒年轻。射杀苏睿的命令便是你亲口颁下,是也不是?他的父亲分明是死在你的手上,你还装什么好人。”
    无心插柳,却一语中的,歪打正着说出了事实的真相。
    苏光复脑间嗡得一声响,偷眼去望一旁纵马如飞的苏暮寒,只见苏暮寒置若罔闻,他紧抿着嘴唇,脸上表情刀刻斧凿一般,眸色深邃而又幽暗。
    苏暮寒多疑,这些日子相处,苏光复比旁人更能窥得他的心思。若他大声开口询问,便是心里没有芥蒂,若他把一切事情藏在心底,便是已然存了疏离。
    生怕楚朝晖的话再次动摇苏暮寒的判断,苏光复回头讽刺的讥笑:“夫人编故事的能力见长,苏大将军分明是死在抗战杀敌的战场上,你却胡乱攀咬了一圈,这莫须有的罪名苏某可不敢当。”
    “呸,男子汉大丈夫当行得正坐得直,你敢做不敢当,十足的奸佞小人”,楚朝晖遥指苏光复:“你欺暮寒年少,撒下弥天大谎。苏光复,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你心里放不开的究竟是大周,还是你的荣华富贵。”
    眼见儿子的身开一滞,楚朝晖遥望儿子马背上矫健的身姿,蓦然一阵心酸,她苦口婆心,最后一次劝道:“暮寒,放下屠刀,回头是岸,你纵然有天大的罪过,咱们母子一起承担。母亲最后求你,回来吧。”
    开弓没有回头箭,皑皑白雪落满了楚朝晖的黑色大氅,那满头银白早已分不清是霜雪,亦或银丝,亦或边城曾经皎洁的月光。
    苏暮寒最后回头一望,瞧着母亲瘦弱的身形在风中萧瑟,执拗地说道:“方才已然说过,各自相安,无以为念。”
    落雪挟着寒风,楚朝晖好似还在向苏暮寒呼喊,那话却渐渐听不清楚。眼见左右与后退都是死路一条,黄捷唯有强行开道,将士兵带入积雪足有半米深的黑山口深处。
    军中号角吹动,李之方带领军队呈三面合围之势,要将黄捷手上这不足三千人的军队一网打尽。黄捷领兵数年,自然晓得此时凶险。
    他大喝道:“主子,紧随在我身后,咱们撤。”
    小李将军岂肯拱手叫叛贼逃脱,他与手下几个将领拍马直追,想要拿下苏光复这个罪魁祸首。

第六百一十六章 悔恨

    黄捷带领那两千余人都撤进黑山口飞扬的雪雾中,同样生死未卜。叶仁青单枪匹马,望着铠甲鲜明的小李将军英姿飒爽,正策马飞驰而来,心间满是释然。
    他将长枪横握,立在黑山口这条仅容几人通过的小道前,无声微笑了起来。
    从前杀了苏睿,一辈子良心难安。如今便拿自己这一条命来抵偿,总好过午夜梦回,苏睿一次一次走进他的梦乡。
    倏忽之间,小李将军这几骑已然飞扑到叶仁青面前,叶仁青将牙一咬,手中长枪刺出,对准了小李将军的咽喉,想要来个两败俱伤。
    小李将军轻轻一夹马腹,身形往旁边避让,手中弯刀顺势扫过叶仁青的手腕,迫得他回身自救。电光火石之间,扑的一声轻响,是一位沈姓将领瞅着空挡,手中长枪深深刺入叶仁青的左肋。
    叶仁青不退反进,手中长枪横扫,自下而上翻转,想将那位将领挑落马下。小李将军手中弯刀早已气势如虹,一点寒光直逼他的心窝。
    叶仁青勉强避过这致命的一击,小李将军却又沉肘下腕,弯刀轻轻一个回旋,从不可思议的角度翻上来,直接划过他的脖颈。
    鲜血喷涌而出,临死前的一刻,叶仁青竟然轻轻弯起了嘴角,他枯瘦如柴的身子从马背上坠落,发出沉闷的扑通声。
    小李将军想要奋起直追,直插黑山口的羊肠小道,将那二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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