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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风烟传-第1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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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若……”她斟酌了一番,本不想说这话,眼看着将到处木昆贺鲁的地盘,这话又不得不提。“如若我回不来,阿延与那歇,你替我多看顾着些。阿爹阿母年迈,此事不必同他们细说,告知我阿兄即可。倘或阿延一味消沉,不肯理事,便劳烦你将那歇交予我阿兄教养几年。”

    佛奴听着她周全细致的交代,心里难过,自知劝不住她,便只低头闷声道:“自小到大,你吩咐的事,哪一桩我含糊过。”

    风灵满意地点点头,打起车上的夹幔,一股阴冷的风直扑进来,一场暴雪在天地之间默然酝酿。她朝前张望了一眼,前头一驾车上置了个大木笼子,年迈的大獒犬首尾相连地蜷缩在大木笼子里头。她回头向佛奴笑道:“有大富陪着,紧要关头,可比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身板子顶用多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自请替赎(一)

    处木昆的地势风灵完全不明了,一路全凭木托领路,及到处木昆腹地,连木托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绵延不尽的雪山,枯槁荒芜的草场,教人辨不出路来。眼瞧着大雪将至,若是雪片落下之前未能找到贺鲁的牙帐,且不必理论贺鲁是否肯让予他们活路,大雪之下,上苍也未必肯饶过谁。

    天色向晚,风灵一行车驾便在蛮荒旷野中驻扎了下来。木托救主心切,见他们不肯再往前进,反倒笃定地停了下来,更是有几名训练有素的部曲生了火,支锅造饭。他自是心焦,两次来见风灵,皆教佛奴挡在了车外。

    待木托强抑着急切,又等了大半个时辰,天色渐暗。他再忍不住,第三次来寻风灵,发了狠劲要推开挡在车驾前的佛奴,佛奴在气力上不敌,便丢下脸来,斥道:“我家大娘,尚且怀着二郎,不顾自身性命,抛下年幼的大郎来救你家可敦,还待要如何?你若要同她说话,旁的什么也不必说,只言恩谢便可。”

    木托憋得脖子根通红,高喊:“顾娘子既答应了救我家小可敦,咱们也到了处木昆腹地,如何又不肯走了?”

    “你瞎嚷什么!”佛奴本就极不愿风灵来冒这个险,一路对木托全无好声好气,木托发急嗓门一大,他心头火便愈盛。

    “瞧见那大旗不曾?”佛奴瞪着木托,冲两杆立得高高的“顾”字大旗一指:“既是在处木昆腹地,又是战时,只要不瞎,生火的烟气方圆内皆能望见,再有顾坊的旗号,何须去找贺鲁的牙帐,他。。。。。。”

    风灵所乘大车上的夹幔忽然一动,她弯腰从里头钻出来,指着车前争执的佛奴与木托利落道:“噤声!”

    佛奴猝然吞下他说了一半的话,脚下的大地、空气中的微尘,似乎都起了微妙的变化。木托也跟着怔了一息,索性径直趴伏在了地下。过了片晌,又猛地从地下跃起,望向风灵:“顾娘子……有人马过来了。”

    风灵闭眼深吸了口气,唇角微微一动,掠过一丝复杂的神情,退身重新坐回车内,挥手放下了车上的夹幔。过了好一阵,车内才传出她一声淡淡的吩咐:“不论突厥兵如何,皆不许先动手,咱们带来的人不多,保命首要。”

    车外强有力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风灵坐在车内紧拽住裙裾,靠凝神侧听马蹄声辨别着这对人马的人数距离。

    马蹄声戛然而止,踢踢踏踏的几声回转,显示那些人已到了车前,可车外没有一句问答,安静得使人揪心。

    突然,车上的夹幔倏地被掀起,车外天色已全黑,一团火光直刺入风灵眼中,她下意识地偏头闭目避让,那火光却无丝毫撤回的意思。

    “风灵?”耀得教人睁不开眼的光芒中,有人犹疑又惊喜地在唤她名字。

    风灵慢慢转过脸,努力适应火光的扎刺,她瞧不清火把那一边的人脸,但凭这声唤,也知晓来的是何人。这声音近十年未闻,竟丝毫未变过。

    火光晃了几晃,便被偏移开,风灵终能将他瞧清楚,十年的光景在贺鲁的身形上并未留下什么痕迹,却无情地在他的脸上连连摧刀,原本一把浓厚的贴面卷髯仿佛稀疏了一些,细一看原是掺杂进了斑白,阿史那王族中特有的碧眸,不知是因他年岁增长,还是暗夜火光的映衬,看起来蒙上了一层墨色。

    本以为会有一队突厥兵前来查探,再将他们这一行押送回牙帐,可贺鲁竟亲身前来,却是风灵始料未及的。

    他双目凝视着车中安坐着的人,推开挡在车旁的佛奴与木托,犹如拨开两件不相干的物什,两步半踏上车。“风灵,可真是你?”

    风灵望着他那一脸表述不清的神情,漠然开口,淡声道:“是我。”

    贺鲁忽地仰面大笑了几声,随手放下了车上的夹幔,扬声命令他带来的那些突厥兵,连人带车一同押回牙帐。

    车身猛地颠晃了两下,风灵骤然一松手中紧拽的裙裾,这才意识到口里发干发苦,她一手捂住嘴,连着干呕了数声。这一路她想了不知多少回乍见贺鲁时的情形,真见了却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她的心明明提吊到了嗓子眼,又不得不强作镇定来应对。好在,贺鲁似乎并不打算同她计较当年从和亲队伍中私逃出去这笔旧账。

    风灵缓了一路,不住地同自己说,撇开货品标的不说,这不过是一笔寻常交易,平素谈妥一笔买卖是何等游刃有余,此时也没有什么不同。车停在王庭大帐前时,她已重新镇定了下来。

    车上的夹幔再一次被掀开,佛奴跳下车,正在摆放足踏,风灵挪了挪僵硬发麻的腿,低头钻出车厢。

    她正要踩上那足踏,贺鲁虎着脸上前两步,抬脚将那足踏踹开。

    风灵一愣神,罢了,不过是个足踏,纵然身子沉重不便,也不至于非要这个足踏才下得车。她沉了沉气儿,便要自行下车。

    贺鲁踢开足踏,抬起一臂横在她跟前,阻了她下车,挑起眉毛道:“当年你若嫁来我王庭,便该由我亲手接你下车,今日亦当如此,有那足踏何事?”

    风灵下意识地护了护肚腹,犹豫不决。

    “我这条臂,因你伤过三回,头一次在瓜州,教你扎了一刀子,第二回在敦煌城外,滚烫的铜茶壶泼过,第三回是替你挡了要命的一枚藤球。那些伤,还换不来如今的这一回脸面么?”

    贺鲁的口气中听不出任何待客的善意,但也不带一丝恶意。既是来做笔买卖的,总要率先显出些诚意才好,风灵略一踌躇,便顺从地抬手搭上了他的手臂。

    才刚一搭上他的手臂,尚来不及提起裙裾,风灵便觉脚下突然腾空,一旋身,人已教他带下了马车,借着他臂上的力道,落地时双足平稳,身子轻巧,半分也未惊到她腹中的孩儿。

    贺鲁的牙帐就在跟前,风灵跟着他走到帐前,心里不自禁地发冷笑,暗暗自嘲:年少时遇他,动辄便要说攻城掳人的话,因这话惧过恼过咒过,不想最终到他牙帐前,却是自己寻上门的。

第二百八十七章 自请替赎(二)

    佛奴与木托等人皆被拦在牙帐外,风灵只身一人跟着贺鲁进了帐。

    帐外阴寒透骨,帐内燃着火,温暖干燥。帐内的女奴煮了乳酥茶,弥漫着一股奇特的腥甜。贺鲁一转身,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支金灿灿的簪子。“这金鹿簪本是一双,我赠过你一支,这一支自然还是你的。”

    说着他执了那支金簪朝她走过来,风灵一眼便认出这支簪子,果然同先前的那支鹿形簪子一模一样,只是先头那支早已教拂耽延毁去。一阵厌恶从她心底升起,仿佛他手中拿着的是一件散发着血腥恶臭的物什,她连着后退了几步,拒不肯受。

    贺鲁面色阴沉下来:“既肯来我王庭,却连一支簪子都不肯挽?”他声量不大,粗沉且毫不打算讲理的口吻一成未变,风灵心底无端地一颤,顿住了往后退的脚步,任由他将那支金鹿簪子挽在了她的发髻边。

    贺鲁向后仰了仰身子,眯起眼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风灵,十年的光阴,将她年少时的狡黠张狂磨去了棱角,眼里的不羁仍在,却藏在一层隐忍之下。贺鲁极少有求而不得事物,愈是不得,愈教他不能罢手,哪怕春秋几度。何况,不问他也已恍然她如今是谁人的妻室,宿敌之妻,更是教他撂不开手去。

    经了这些年,风灵也早已不是当日会轻易露怯的女娃,在他放肆无礼的直视下,她稳了稳心神,径直道:“想必贺鲁将军心里头也明白,我既来了,定不会只来望探望探,叙叙旧话。”

    贺鲁回身在榻上金刀大马地坐下,夸张地作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俄而探问道:“莫非,你是怕你那杂胡夫君败于阵前,替他求情来了?”

    风灵脸色一变,一撮怒火从心底跳蹿起,将她最后的一丝恐慌燃得干干净净。她自挑了一张铺了小兽皮毛的高椅坐下,冷笑不已。“他若果真败了,我陪他黄泉路去走一遭罢了,何必费这许多事往你这儿来?”

    贺鲁挑了挑眉,非但不恼,反暗自笑了笑,这令他欲罢不能的秉性还在,一丝不改。

    “我来换弥射将军的妻儿,你放了他们去,不许命人再去追撵,我便替他们留在你王庭。”风灵不愿与他多说,更不愿予他机会思索:“男儿郎爽利些,只一句话,准或不准。”

    “我却是记得,你最是讲究公平往来之道,你瞧瞧,拿你一人,来换弥射妻儿六人,这算什么往来之道?”贺鲁摊了摊手,摆出要同她认真讲一笔买卖的情状。

    “论身份贵重,小可敦原是县令之女,为抬举弥射将军,嫁前匆匆忙忙敕封的长平县主,我昔年在长安如何,你亲眼目睹,出使和亲,背的是正经的宁西长公主的衔,贺鲁将军自去衡量。若要羁押为质……”风灵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腹,垂下眼狠心道:“这里头,既是拂耽延的嫡子,亦是大唐天家的血脉,不必弥射将军那些庶出的稚儿强?”

    贺鲁的视线移至她隆起的肚腹上,意味复杂地咋了咋嘴,面颊上的虬髯随之一动,转而却又满不在乎地讥笑道:“弥射的妻儿在此,你亦在此,我二者皆要缉下,你又奈我何?”

    风灵闻听这话,好似并不意外,慢条斯理地抬手理了理发鬓,“贺鲁将军当真如此打算?”

    贺鲁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好整以暇地等着看她如何接话。

    冷不防,风灵手指头一动,倏地从发髻间拔出适才贺鲁替她挽上那支金鹿簪,毫不犹豫地抵在喉间,她手上带了力道,赤金尖锐的簪尖刺入脖颈上白皙的肌肤,慢慢地渗出一丝血痕来。“你作此打算,我亦有打算。三日后我的人若不见我归去,亦不见小可敦,朝廷便将即刻得报,宁西长公主并未在和亲途中消失无踪,却是教贺鲁害死在了处木昆。大错在你,朝廷师出有名,不论是增兵,还是向撒马尔干借兵,必将你赶尽杀绝。亡了我一人,使得大唐西域一统,便也值了。”

    贺鲁的眸子急速地收拢,鼻翼随着粗重的呼吸翕张越发明显,他脑中蓦然闪过当年风灵在土崖上纵身跃下时的情形,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他不露痕迹地浑身一颤,无比确信他倘若摇个头,她便会毫不迟疑地将那金簪的尖端扎入自己的喉咙。

    他紧盯着她手中的金簪,断断续续地笑了几声,“顾娘子果然是巨贾大商,生就是个买卖人。这笔买卖,教你这么一解,再拒而不受便是本汗的不是。”

    贺鲁一壁说,一壁从座中站起,一步步向风灵靠过去。

    风灵凉凉一笑,将那金簪随手丢在一旁的案上:“我虽身手拙劣些,想要了断残生却也不必非得借助这支金簪。贺鲁将军倘还需留着我为质,便好自为之,言出必行,教我亲眼瞧见弥射将军的妻儿离去。”

    贺鲁虽狡诈无端,到底也是阿史那族中的铮铮铁骨,略加沉吟,便爽快地吩咐人去将弥射妻儿提出。

    “顾娘子若不能全信本汗,亲去送一程也无妨。”贺鲁向毡帐外一探臂,邀她同去。

    风灵自是极想去见一见张韫娘,瞧瞧她是否安好,再将紧要话向佛奴叮嘱一番,可她转念一想,张韫娘若是得知这一桩交换,恐是不愿离去,好容易哄得贺鲁肯作替换,再闹出些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来,反倒不好。

    “负了与我的约定事小,负了阿史那的姓氏事大,贺鲁将军怎么也不能辱没了姓氏不是?”贺鲁是否在意声誉风灵不得而知,他不愿她伤了性命,却是明明白白的,不论是为那段旧思,还是出于对朝廷的忌惮,他皆不会做那等出尔反尔的蠢事。

    贺鲁独自出了帐,一阵呼呼喝喝吵吵囔囔后,车马动静渐渐远去。风灵估摸着佛奴应已带着韫娘他们离开,有她在此质押着,贺鲁断然不会做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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