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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烟波蓝_简媜-第36章

小说: 烟波蓝_简媜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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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不是我……”

“你离题了,你已经开始混乱。”

我愤愤不平:“你这句话充.满.男.性.沙.文.主义!”

“你会这么认为,那是因为你不敢承认你的错误!”

…………

啊!是吗?如果承认我错了,那便是肯定欲的重要,如此,我如何去坚持两性之间纯粹属灵的爱情是可实现的?若我坚持,那么,我是否在与造物者抬杠,那男与女的设计岂非可笑?啊!这种情感的洁癖是从何而来?这只是错觉而已吗?或者是纯理论罢了!那么,我将如何对待他以及他的行为?

“无论你是如何地洁癖,你无法否认灰尘。”这令我惊惧,便逐渐不敢直视灰暗之处欲的情形,并且尽可能回避,不替门外的男子代传女子,我只是多虑。至于我自己,我也困惑,若不是现在的理念依然指导未来的我,那便是未来的我哀吊现在的理念了。

这些思索不得不结束,因为生活的压力临顶。知识是无价的,书籍却标着价码,这是庄子意想不到的幽默:“以有价随无价。”而赚取有价的同时,我们不得不将“生命”打了五折。且在劳力与汗水之后,丰富的薪俸足以购买任何价码的书籍之时,生之涯将罄。叔本华不得不低叹:“人生实如钟摆,在痛苦与倦怠之间摆动。”谁逃得过时间之蹄而不苍老?谁躲得过现实的棰楚而不折骨?没有。没有。

仿佛,在我迷途的驿站,我感觉到生之真谛启发我、知识的水杯解救我、爱与欲的公式调适我,而生活的桢干架构我……。我习惯性地坐在傅园内的老位置休息,那拔地的碑依旧耸立,收摄四面的意义汇聚成箭尖,形成射月的雄姿,我是否也能如此?

纪伯仑诗:

“死亡所改变的只是覆盖在我们脸上的面具,

林居者依然是林居者,

农夫依然是农夫。

而将歌声溶入微风中的人,他同时也会对着运转的星球歌唱。”

离开“傅斯年校长之墓”,我开始另一程的迷途,并开始认为,我是可以恣意地驰骋沙场与荒野了,因为,所有的真理将追寻我、采撷我、得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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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瓢清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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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有一些淡馨的东西,随着生活的潮涨不知不觉地遗落于我孤单的沙岸,像一篇呆板的公文里突然冒出的美丽句子,那样令人惊讶,令人有浅浅的喜悦。任凭是潮来潮往的日夕,任是漩不止的漩涡,我仍旧要坚持着去珍惜这些意外,一点一滴地收藏。当有一天,当我年老得只咀嚼得动回忆,我会欣喜于自己一直保有着的这一瓢清浅——一瓢有着珍珠色泽的清清浅浅,我会满足地死去。



那一天多美妙。那几个衣衫不整,爱流鼻涕的小毛头竟然为我冠冕。

我一直喜欢花,却种不好花。就像花农不一定能欣赏他的花,这原是不足为奇的。可是,心里总是遗憾。

突然在河堤的小菜园里发现一株矮矮的蔷薇,疏疏的叶片,像镶上去似地,在早春的晨风中透着初醒的寒意。更让人欣喜的,在这样瘦弱的枝头上,竟躺着一朵含苞的小蔷薇。我无法形容我有多愉快,我一直喜欢含苞待放的花朵,总让我分享到她们羞怯的喜悦——期盼明日太阳的那份等待的喜悦。我拔了一半的洋葱,便搁在地上,用沾着泥的双手去轻轻触摸这如樱红小口的花蕾,她想说些什么呀?我心里在猜。放眼是一望无际的翠绿,从暗绿的竹林到鲜绿的秧苗,到岸边的草,及一行油绿的蔬菜。甚至连河水也不知不觉地吐露着浅绿的年龄。而这朱唇未启的小蔷薇,她想吐露些什么呀?我轻轻摸她淡淡的软刺,好娇羞地颤抖着。更忍不住要凑上去嗅,淡淡的,揉着春泥与绿草的一股清香,只因为这,我便像饮了早露一般地舒畅起来。

我告诉云妹。

“河岸有一棵蔷薇,快开花了,知不知道?”

“哈!我怎么会不知道?”

“谁种的?”

“本小姐!”她好得意。

“你怎么种?浇肥浇水——”

“不用那么麻烦啦!我在阿姑家摘的,走到半路,懒得拿回来,就随便插在河岸上,它就活啦!”

我嫉妒死了。什么花到她手里,不让它活就硬会活,到我手里,硬要它活就偏不活!

“你喜欢吗?”她问。

“当然喜欢!好喜欢!”

那一天,我在屋里看书。

“姊——出来一下。”

“阿——敏——媜啊,出来哦!”隔壁家的两兄弟,一个五岁一个三岁,也拉长喉咙在叫,好嫩的声音。

“做什么啦,在看书。”

“出来啦!你出来就知道——”此起彼落地在呼唤,我只好出去,站在大门口。两个小毛头看我出来,赶紧跑到草堆后面躲,还一迳嘻笑,我心知不妙。

“做什么?”我问云妹。她站在晒谷场,两手插在口袋,很神秘的样子,眼睛却笑得很媚。她的脚踏车停在门口,沾着泥。

“下来啦!不会害你的啦!”她用指头在勾勾我。

“我跟你说哦——”这是我警告人的口头禅。

“不会啦!不会啦!!”她说。

于是我下阶梯,站在晒谷场,听她的话坐在地上,把眼睛闭起来,不偷看就不偷看。

“出——来——啊!!”拉长的大叫。

突然,那两个小家伙“喔——”地跑来,我赶快睁开眼,看他们三个人从口袋掏出东西,往我身上洒,满天的蔷薇花瓣纷纷落在我的发上、襟上、手上。我惊愕了,不晓得怎么办?睁睁地看他们好高兴地从口袋掏花瓣洒我,又叫又跳地,连那个三岁的小毛头也笑嘻嘻地又拍手又跺足,笑得把小鼻子都挤成一堆。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感觉着花瓣积在发上的那种重量,那种快乐的重量,有着尝尽幸福之后的满足的疲惫。

那朵小蔷薇冠冕着春之绿野。而我也被冠冕,被天地间最珍贵的赤子之心。

被天地间最珍贵的赤子之心。





神秘的雕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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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透自己为何喜欢花花草草,更想不透为何爱那些落花枯叶?如果含苞的花朵象征青春,那么地上泥里的花叶,即是老年,像人生。也许是喜欢这一点灵犀相通。

在我的书页里常夹着叶子,它们不是枯了就是被虫蛀了,没有一片是完好的。而我深爱着,爱那一份饱尝风霜摧折却尽力维持的生之尊严。岁月的轮痕太快也太深,叶片的筋骨在啃噬之后依旧以它最原始的图案在展露,始终没有放弃去拼凑那剩得可怜的脉络,仍旧忠实地守护大地母亲赐它的身躯发肤,守护它的生命。虽是残缺,残缺是它最令人感动的美。

谁是那神秘的雕刻家,竟用万物的身体习作,一次又一次,练习一个草写的“死”字!

生命可以有不同的姿态,但同样是航行于真理之海。万物各有其迷人的韵律,而终究是以不同的方式在演算一道相同的定理,每张证明的纸上,都写着同一的答案:一个最初,及一个最后的座标点,都是线段。

只不过有人两三笔便推出了结果,而有人硬是不肯歇止,希望算成射线。

我是尊敬那些不死心的人的,他们敢于去争。敢在日常生活吵些鸡毛蒜皮的不算什么,敢和生命讨价还价的才是了不起。我尊敬那分悲剧。

就像我所珍爱的叶片,每当面对,仿佛我听到在某个冷秋,那叶子用每一寸绿肉去于季节争吵,甚至与冬天商量,到最后,那刽子手只好暗中动手,把叶的肉体强啃成一个句点,那是死的标志。

而叶也有傲骨,还以残骸拼它的名字,我始终晓得它隶属于哪棵树,那是它生之尊严。

当我惊觉到自己被莫名的绳子捆得死紧,几乎逼我要画了押时,我想起那片残缺的叶子。如果这么容易便把自己交出去,我如何对得起生命?

于是,谁是那神秘的雕刻家已不重要,当他满头大汗,还在我身上舞着笨拙的钝刀时,我已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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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一回月——生活细笔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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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傻瓜面搬到侨光堂旁边的那条路里面之后,打算吃面的人懒得去,不打算吃面的人还是常常去。

六点多回到寝室,问看看有没有人想去吃傻瓜面的?林说:太远了,懒得动。陈刚准备吃泡面。再问一问需不需要带小菜回来?张说:“谢谢,我觉得那一大锅东西,看来有点脏!”

一轮明月,真美。李白举杯邀明月,我嘛,带着我的月亮去吃傻瓜面。

路经女五,不自主地想去一○六室,看看碧惠、阿燕、惠绵和阿但,若她们不在,就留张窝心的纸条:“来访未遇,甚怅。你们日夜思念的简媜留。”

一开门,“嘿!简媜来得正好,要不要去吃傻瓜面?”我怔了一下,突然被那种热络冲昏了头,怎么搅的,是我要找她们,还是她们要找我?

当你满头大汗地去追逐一个愈来愈远的背影时,或是有人力竭声嘶地呼唤你,而你不想回应他时,那都是极不愉快的经验。但当你终于知道,在路的那一端有一个多么亲切的人正向你走来,而你也几乎要跑着去迎接他时,你会突然觉得,世界待你这么好,你会领会出一份“颠踬”的快乐,在崎岖的路上。

那晚,我深深地有这种感觉。

一群女孩子勾肩搭背实在不成体统,但是我们不在乎,也就管他那么多别人爱怎么想是他们家的事。月亮真美,这么美的夜晚如果什么事都斤斤计较,就俗了。

我们叫了两大盘小菜。我一直不认为食物的味道与否嘴巴有绝对的鉴评力。那两盘小菜,摆在那样的晚上,那样的朋友面前,要比摆在任何晚上,任何人面前,更好吃,对我而言。

我挟起一小截卤透的豆干请了请月亮,感想她今晚圆得如此可爱。

付钱的时候,她们又跟老板娘闲话一回,嬉笑一回,问候一回,不晓得老板娘要不要收干女儿,我在想,否则想自荐。

走过另一家面摊时,我们缩头缩尾地快快走过,看看空了那么多张桌子,心里觉得不好意思。女孩子家的心思都很细,吃了别家不吃这家,有点罪的感觉。自己第一次进去这家吃面时,只有我一个客人,老板娘端过面之后,就坐在桌角边,一面包馄饨,一面听收音机唱茉莉花,我觉得她实在很有情调,做她的丈夫一定真好。但愿下次我仍旧一个人去吃面,而仍旧只有我一个客人,她便能悠闲地又唱起歌来,像个满足的小妇人……。我几乎要陶醉在那般有情的幻想里。至于我没能去的任一个晚上,但愿她高朋满座。

我们这群无药可救的女孩子,吃完傻瓜面竟然还不满足,依照惯例,又去骚扰卖傻瓜水果的老夫妇。老婆婆笑嘻嘻地招呼我们,好像我们是她真正盼望的客人一般。其实早已不是客,彼此熟悉了,就不是她给你一片西瓜,你付她一张钞票那么单纯的行为了。而是转变成一种牵念,她会问你,怎么好几天没来了,你会问她,为什么前几天没看到呢?唉!人世间,本是处处有情,只怕已心太无情,便不知情为何物?面对那么慈祥的老婆婆,让她拿刀为你切西瓜,问你要不要洒盐巴,已经是够不忍心了,怎么会有人好意思,因为十块钱的关系,恣意批评人间西瓜太贵凤梨太脏,木瓜不甜?

踏一回月,谁说月亮无情?月若无情,就不会照了李白又照了我。满校园的清辉中,诉一诉心曲,也闹过几次畅怀,自己像个傻瓜,也笑骂别人傻瓜。想想,要当个傻瓜也不简单,既能承认自己是傻瓜,又能享受傻瓜,到这种田地,实在是不平凡的傻瓜。

也许,我仍会常常去吃傻瓜面,傻瓜水果,不管他们搬多远。

也许,你会以为我喜欢吃面?其实,我爱吃的是碗里的那一个“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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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来谁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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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隐者不遇

唐。贾岛

松下问童子,

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处。

种几株桃树,当春风招惹她们怒放,山下是牧童会因红雨而害起相思病,得用心上人是名字煎药,才能治愈。

养几头梅花鹿,水边捣衣的姑娘,看了鹿蹄,才知道该绣不分飞的鸳鸯,别向往鹿迹。

栽几棵还魂草,失魂落魄的人采了吃,会记起红尘里有他的归宿。

写几卷闲诗。用松针钉在虬干上,日头来读,有日头意;月牙来读,有月牙意;蝴蝶来读,有蝴蝶意;人来读,有人世香。

留一间柴屋,叫野雀当童子。

若有人借宿,雀语会告诉他,山川是不卷收的文章,日月为你掌灯伴读。

你看倦了诗书,你走倦了风物,你离了家,又忘了旧路,此时此地一间柴屋,谁进了门,谁做主。





烟波蓝(简媜散文精品集)月牙

小_说txt天_堂
山中若有眠,枕的是月。

夜中若渴,饮的是银瓶泻浆。

那晚,本要起身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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