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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心灵体操_刘心武-第7章

小说: 心灵体操_刘心武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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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便说:“是有人给你介绍了偏方吗?银杏就是白果呀!外头一层薄薄的壳儿,银白色,所以叫银杏啊……银杏有小毒,所以不能多吃!不过,对于特殊的病人,它也许能起到‘以毒攻毒’的作用吧?……谁给你介绍的偏方?其实你真的无妨试试呢?”

    他在那边问我:“你在哪儿看到的银杏?银杏的果实结出来,那果肉是白色的吗?”

    我有点糊涂了:“我当然看到过啦!我在小说里不是写到了吗?在《笑星和我》那篇小说里,我不是写到了五塔寺的银杏树吗?那儿有两棵好粗好壮的银杏树,恰好一雄一雌,所以每到秋天,就挂满了银杏,熟透了,还自动往地下掉……怎么,这对你的偏方很重要吗?”

    他在那边认真地说:“我记得银杏的果实,跟核桃一样,它外头是有一层果肉包着的,熟透了,应该是淡黄色的,而不是直接显示出银白色……剥去那外果肉以后,才是银白色的果核,剥下果核,里头的果仁儿,是软和的、淡绿色的……对不对?”

    我便问:“你那偏方,是不是非要用外头的那层果肉呢?”

    他说:“我没说偏方,我说的是你小说里的描写,你行文时说:银杏树上,金黄的叶片中,缀满肥硕的白果……恍若银珠;这是不准确的啊!银杏的果实,熟后应该是淡黄色的呀!你应当准确地描写它才对啊……”

    原来他是在给我小说中关于银杏的描写郑重地提出批评意见!

    我终于弄明白了以后,一种莫可形容的感动,如热浪般滚过全身……

    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青春岁月,倏地浓缩重叠放射迸星般地涌动在我的魂魄中……一个身患绝症的朋友,他此刻孳孳汲汲所关切着的,竟是我的小说如何能把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天衣无缝!我一时无语相对,只在心里默祷:具有如此真率与善美心灵的人,是应当享有其天年的!而那淡黄的银杏果,将永远烙嵌在我的心灵中,昭示着我:生命固有终结,而对他人的无私关爱,却通向着永恒!



 亲近牛筋草

    严格意义的田野已经越来越少,离开城市,沿着公路前进,我们所看到的是无边的农田,或者是人工营造的果园、鱼塘,称为田原或田园很恰当,称为田野就比较勉强——因为几乎没有了野气。

    原来在城市里的隙地上,很容易看到野草野花,我上小学的时候,放了学,和同学在胡同院落的墙根下常常停下来玩耍,游戏之一就是从墙根隙地的野草丛里拔起牛筋草,互相拉

    钩比赛。牛筋草的主干非常坚韧,其顶端张开着三叉或四叉绿须,那须子其实就是它的花穗,只是那些细小的花体很不显眼。你拿一根牛筋草,我拿一根牛筋草,互相构成十字,然后折弯钩住,双手拽住两头拼命拉扯,谁把对方的牛筋草扯断,谁就赢了。有关的童年回忆,常使我保持着一份对质朴生活的温馨回忆。

    世界在迅疾地一体化,其特点也就是以铺天盖地的工业制品包围了我们的生活,凡带点野气的东西都被有意无意地消灭掉,野生动物正面临着数量锐减以至于绝种的局面,野草野花也总是被毫不留情地予以刈除。我们的生活确实富裕了,但我们装修完的住宅里往往久久地发散着化工涂料与粘合剂的刺鼻气息,我们楼下的公共绿地里有树有花有草却都是只能观看不能亲近的,马路把汽车尾气不停地送入我们鼻腔,空调使我们屋子里凉快却同时增高了屋外的热量。在都市的滚滚人流里我们感到孤独,却又不断地被散发小广告的陌生人贴近,我们的生活习惯与审美态势被商家的华丽广告和促销技巧勾引得朝复杂化发展,刻意追求包装,喜欢争奇斗艳,不断地购买商品,不停地制造垃圾,而外在的虚荣又引发出内心的嫌贫妒富,仿佛走在一道闪着金光却又极其狭窄的独木桥上,心理总是不能平衡,往往是,温饱无虞,杂七杂八的零碎堆满居室,却还是很难快活。

    那天我去拜访瑞姐,她是个离休的老编辑,住在一座塔楼的底层,她的居室雅洁清爽,只有必要的,没有多余的东西。我一眼看见她那茶几上的陶瓶里插着些狗尾草和牛筋草,不禁欢叫起来:“呀!您哪儿采来的?好稀奇啊!”她笑说是在公园的角落,绿化工还表扬她帮助他们拔除野草。她对他们说,其实,在公园的某些地段,保留一些这样的野草和多头菊、蒲公英那样的野花,还是必要的,不仅有利于保土固坡,也有另一番诗情画意。和她聊了一阵,我赞叹说:“现在一些发达国家的人士,面对物欲横流、普遍焦虑的社会现状,提出了‘过简单生活’的主张,您这样过日子,可以说是属于简单生活吧?”瑞姐笑着对我说:“也看了几本美国人、日本人写的提倡简单、清贫生活的书,很有趣;但我觉得他们还都说得不透,我以为,简单之美,首先是内心的单纯,我现在最高兴的,是自己恢复了一颗童心。”

    我与瑞姐讨论:“儿童的心性虽然纯洁,却不成熟,以那样的心思,怎么能应付如今五光十色甚至光怪陆离的复杂社会呢?”瑞姐说:“经历过一番人生磨练,成熟后,再复归于童心,这就仿佛玻璃经熔铸后化为了水晶,透明单纯而又坚实刚强。比如对财富的看法,儿童只要衣食不缺,有父母爱,有学上,那么,在野草丛里发现了一片牛筋草,他就会觉得自己的世界非常富足辉煌;现在有的成年人已经拥有了必需的财产,甚至也成家有子,却总还是觉得有的人比自己住的房子大而好、赚的钱多而易,欲壑难填,焦虑不堪;倘若能在职业

    基本稳定、家庭基本和满的前提下,回归亲近牛筋草那样的童心,就会眼前透亮,胸臆舒畅,会觉得别人再富有那是他的事,和自己实在无关,完全没有攀比的必要,而在结婚纪念日里,接过配偶递上的可能是很简单的礼物,或者当孩子爬在自己膝盖上撒娇时,一家人到小餐馆里点上几个实惠而可口的菜肴时,就仿佛拉扯牛筋草获胜了一样,快乐无涯!所以我说,要过简单生活,先要净化心臆!”

    从瑞姐家出来,摆弄着从她那陶瓶里抽出的一根牛筋草,我心里漾涌着纯净欢欣的情思。



 候春的秋叶

    那是去年深秋,一夜北风吹过,我到乡间书房外的小院里检视,满地落叶,满眼枯枝。四季轮回,秋来叶落,无足怪,亦无可叹。我持帚扫叶,小院在我眼中仿佛一篇经过修改的文章,渐渐清爽起来。处理完落叶,我在小院中徐踱步、细观察,发现那紫玉兰靠下的一个分枝上,还有一片秋叶未落。根据前几年的经验,玉兰树的叶片跟小院里其他树木——核桃、樱桃、丁香相比,数量较少,但叶面较大,质地较厚,秋来即变色,风过易坠落,往往是,其他那些树上的叶片尚未落尽,玉兰枝桠却已全然赤裸。那天的观察虽令我微惊,过后也

    就忘记。

    回城后忙于俗务,又应邀去了趟澳大利亚,再到乡间书房,已然是隆冬了。澳大利亚此时正入盛夏,在那里满眼绿树繁花,倏忽回到北京的这个乡间小院,竟是地道的冬景,地上有没化尽的残雪,几株三年前自植的树木枯枝横斜,这地球真是奇妙,飞机旅行真是便捷……正这么思忖,忽然,看到玉兰树上的那片秋叶,竟还静静地守着枯枝,再环顾其他树木,一叶不存!于是,凝视那片玉兰叶时,就仿佛在一篇有待修改的文章里,有个跳眼的词汇入眼,它究竟是妨碍文气的赘瘤,还是提神醒心的妙笔?

    整个残冬,到了那小院,我就要去观察——后来不仅是观察,而是欣赏,乃至质询于那片叶子。作为一片秋叶,它久久地保持着鲜润的活力。开始,它虽然变了颜色,从深绿转化为暗红,却还有着蜡光。后来,它边缘有所蜷缩,叶心却依旧明亮。马年腊月底,玉兰枝端悄然膨起,那是正缓缓孕育的花苞的初级阶段。羊年春节过后,大地微微暖气吹,玉兰花苞如套鞘的小楷羊毫。那天,最早的一缕春气似隐似显地游丝般掠过,正在小院里舒展肢体的我,看到玉兰树上的那片秋叶,终于谢幕般地,以极其优美的旋转曲线,袅袅飘落到地下。这又让我吃了一惊。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习惯于它的不落,以为它是贪恋生的享受,拼足力气只为了抗拒自然规律。在它飘落的那几秒钟里,我觉得树上的那些膨得越来越壮的花苞,至少有几个,仿佛在感动地颤动。啊,花苞在吟唱感激那片迟落秋叶的颂歌。那是一片候春的秋叶。尽管它早已不能为树木光合出营养,对新一代的花朵和叶片无法作出实际奉献,但它那为新一轮生命的诞生,努力地守望春天的精神,却仿佛一道强光,照亮了新花新叶的前程!

    每次凌晨回城,总爱预约村里小谢的出租车。今天也不例外。进城一路上,我们爷俩总是言谈甚欢。村里开出租车的还有几户,但人家都是人息车不息,或两口子,或两兄弟,共同承租一辆车,只需上交一笔“车份钱”,就日夜都能有进账。小谢爱人色弱,开不成车,他就一个人开。村子离城约30公里,一早进城的过程往往是空驶,夜里运气好时,恰遇上有顺路的,可以拉客、回家兼顾,但多半也只好是空驶返回。这样的境况,比起一车双人的开法,自然辛苦许多,而收益却比人家要少一半。小谢已过不惑之年,本来在村子附近开发的楼盘里,有份物业公司维修部的工作,每月1000元的工资,养家糊口也不算太困难,但他却有个宏愿,就是一定要把两个女儿培养为大学生。镇子上当然有中学,但毕业生考上大学的几率奇低,考上好大学的例子则尚待零的突破。小谢的大女儿和小女儿现在都考进了区里知名度很高的12年制寄宿学校,一个上到初二,一个上到高一。女儿能考进去固然不容易,能为女儿交上那所有的费用,对他那样一个村民来说,则更不容易。据他说,供两个女儿上这样学校,一年至少需3万元。他现在每天进城拉活,平均在14个小时左右。深夜回到家里,爱人总是马上从灶上把热菜热饭端到桌上,跟着就把一盆热水搁到他脚下,伺候他一边吃饭一边烫脚。他365天,只歇车五天,其中四天是去学校开家长会,一天是大年初一,在家跟亲人团聚。有次我包他的车去北京大学开宗璞大姐的长篇小说研讨会,开完出得会场,却只见他的车,好久不见他人影,原来他是第一次进北大,忍不住各处张望一番,开车送我回家的路上,他眼睛跟充了电一样,一再地说:“我要让她们考进去!我要再奋斗10来年!您别再问我累不累了,我值得为她们累!值得!”这天我请他送我回城,话题自然还是他的一双女儿,他说他要一直供到她们读完硕士,他知道,到读博士的时候,就有工资了,那时候他就完成任务了,他要跟她们姐俩说,要好好歇歇了,要跟她们妈妈逛逛风景名胜了……因为实在太熟,跟他交谈也就放言无忌,我脱口问道:“倘若她们哪位,考不上大学呢?”他自信地说:“不会有那样的事。”他告诉我,小女儿最近一次作文,老师出的题目是《出门时刻》,其他同学多半写自己离开家的情绪,她却写的是假期时,目睹父亲一早开车出门进城拉活的感受,老师给了满分,还推荐给一家杂志发表了。大女儿呢,最近一早给家里打电话,跟她妈话儿成串,她妈让她跟爸爸说话,电话是共听状态,她却忽然无声,她妈问怎么啦?又以为电话坏了,他却明白,那边女儿一听他的声音,想到是他不辞劳苦挣钱供她们俩姐妹上这样好的学校,就忍不住流眼泪,一时说不出话来了……小谢跟我讲到这些琐事时,泪光在眼角闪烁,我也就不言语了。按说,该把小谢比喻为强壮的树干,或碧绿厚实的叶片,那一双懂得用功的小姐妹,则该比喻成破鞘欲放的紫玉兰花,但情感波涌浪卷时,联想就往往逸出一般逻辑,而进入更复杂丰富的境界,正是在这时候,我联想到了小院玉兰树上那片苦苦候春的秋叶,以及那叶片终于徐徐飘落时,那尚未从鞘皮里蹿出,但已膨起的花苞的微微颤动……

    《常回家看看》这首歌,流行已久,屡唱不衰。提醒晚辈及时安慰寂寞中的老人,甚至已经成了电视广告中频现的套路。叶子该落时落下并不可惜,秋叶候春竟然不落只是个案。抚养与赡养,应是人生的美丽循环。其实我们受之父母的最重恩德,往往并不是在他们老时,而是在他们生命中最珍贵的壮年时期。老了,无实用价值了,但一片玉兰秋叶苦苦候春,直到新一轮花苞膨胀欲放前夕才释然离枝,这一悲壮雅丽的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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