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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爱神-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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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却也只是极短的时间──他用力一沉手臂,令阿英的身子,做几乎不可能的角度弯曲,然后,他用尽了气力吼叫:‘你们想怎么死?’

这又是任何人听了都要发抖的威吓,可是,死亡的威吓,对两个认定自己已经死了的人来说,自然不会再起甚么作用。一向顺从似狗的林文义,在这时候,甚至笑了起来。他并没有出声,可是心中却自然而然想到:死就是死,怎么死法,又有甚么不同?

山虎上校拉著阿英,后退了几步。林文义慢慢笑了起来,身子缩成一团,坐在甲板上。

山虎上校的面肉抽动著,突然间又发出了一下怒吼声:‘好,看看你们是爱对方,还是爱自己!’

他一面说,一面挥著手:‘你们两人之中,只有一个人还能活著,我说得出做得到,两人之中的一个一定可以活著,而且,可以获得自由!’

林文义和阿英对他的吼叫,一点反应也没有。在力量上,他们虽然无法和山虎上校对抗,可是在意念上,他们完全当山虎上校不存在。他们连互望一眼的机会也没有,但是都知道,双方的意念是一致的。

山虎上校在对方的沉默之中,先是发怒如狂,但是随即,他也冷静了下来──却是一种凶狠之极的冷静。他先把林文义和阿英两人的双手绑了起来,又把他们各自绑在一根铁棍子上。

然后,他支起了一个支架,伸出船舷之外。支架上有一个滑轮,他用一根绳子,穿过了滑轮。

当他布置完毕之后,就形成了这样的一个情形:林文义和阿英两人,都被吊在这支架上。他们的双手被绑著吊起来,双手伸向上,当然肉体上蒙受著极度的痛苦。

在阿英的身上,又被加上了一些重物,使她的体重和林文义相若──山虎上校兴致勃勃地布置这一切,犹如猫儿在玩弄两只到手的老鼠一样,表现得很神气。

林文义和阿英被吊在滑轮的两边,高度相等。但滑轮是可以活动的,所以,他们两人,任何一方如果出力,可以使自己的身子下沉,对方的身子上升。相反的,如果两人中的任何一个,牵动手上结在支架上的绳子,也可以令自己的身子上升,对方的身子下沉。

他们都被吊在船舷之外,脚离海面不到三十公分。海中,噬人的鲨鱼群开始游弋,背鳍划破水面,现出一道又一道象徵死亡的水痕。

山虎上校对自己的布置,显然十分满意。他后退了几步,欣赏著,嘿嘿地笑:‘潮水在涨,到中午,是最高潮,你们脚下的鲨鱼,只要一抬头,就可以咬中你们。自然,身子若能升高,就可以避开去,所以──’

他只讲到这里,就陡然住了口!

因为在那一刹间,他发现他的布置,一点也不能满足他的虐待心理──林文义和阿英两人,就在这时,已各自在努力令自己的身子向下沉!

正由于两人都在作同样的努力,所以他们仍然维持著平衡。山虎上校感到了自己的失败,这两人根本都没有把自己的生命当作一回事!

但是,他又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他要等著看自己的布置发生作用──没有人是不想活下去的,这两个人,应该也不能例外!

这种处置的方法,当然不是山虎上校自己想出来的。在听过的故事或是看过的电影中,他知道有这样一种考验人性的方法,那给他十分深刻的印象,认为是最有效的方法,所以就在这时候使用了出来。

自然,把两个人吊在有滑轮的绳子上,让鲨鱼来决定生死,这是他的创造。

他口中发出骇人的冷笑声。虽然阿英和林文义两人,这时正各自在争取向下沉,但他十分有信心,等潮水渐渐上涨时,情形就会恰好相反了!

他从来也不相信人可以分类,分成甚么好人坏人、义人罪人。他只相信:只要是人,全是一样的,每一个人都只为自己打算,为了自己的利益,会去做任何事!不去做,是由于他不能做,没有条件做,而不是不想做!

像他自己那样,有著可以为所欲为的条件,自然就可以有权,而且也必然不择手段地去做任何事,只要这件事是对他有利的。即使牺牲一个人的生命,去平息他自己的怒意,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就像他对付林文义和阿英那样!

阳光十分猛烈,映得海面上起了一片闪光。双手被绑著,吊在绳子上的阿英,本来就是全裸的,她的胴体在阳光之下闪耀著。不知道是由于海水溅了上去,还是自她身中流出来的汗,使她的身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盐花。细小的盐粒结晶,又反射著阳光,闪著一种微弱的、呻吟也似的微光。

山虎上校一面大口喝著酒,粗大的手掌抹著自口角边淌下来的酒,又顺手在宽厚坟突的胸膛上将手抹乾。在烈日下,他也在淌著汗,强烈的阳光使他的双眼眯成了一道缝,但是自他眼缝中迸出来的凶光,看来更是骇人。

他盯著阿英的身体,那是应该完全属于他的身体。自从十四岁那年,粗壮如成人的他,占有了邻家一个少女的身体之后,他简直如同疯狂一样地,把女人的身体,当作发泄他过盛精力的对象。

他的身体是那么精壮,有一些女人在汗水淋漓之际,还不忘赞美他:你整个人,就像是从石头雕出来的一样!

山虎上校也极以此为豪,凡是他要的女人,没有一个可以逃得过去的!

当初,他初把阿英当作其他女人一样的时候,他心情并无二致。可是在这些日子中,他却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感到阿英和别的女人不同。

别的女人,在遭到他的蹂躏时,不是痛苦,就是曲意逢迎,只有阿英是例外。

自从第一天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惨叫声之后,她整个人就像是死人一样。不但身体像是死人,连眼神之中,也透著冰冷的死气。

有一次,山虎上校喝了一大口酒,又用力一起喷在阿英的身上,恨恨地道:‘女人说我的身子像石头雕成的,我看你的身子,是冰雕成的‥‥‥’

阿英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也几乎真的以为阿英是冰雕成的了。

但这时,他才知道不是──被吊在绳上的阿英,由于在用力使自己向下坠,早已满脸是汗。汗水早已使得她的视线模糊,汗珠顺著她睫毛的闪动,一滴一滴向下掉著。

可是,她的眼光,还是投向在她对面的林文义。那是灼热的,比猛烈的阳光热上几百倍,几乎可以使任何固体变成液体的眼光!

这种眼光,使山虎上校心中狂怒,那是一种妒嫉的狂怒!使他觉得,狗一样的林文义,似乎还在他之上。

这是绝对无法忍受的事!

由于阿英和别的女人不同,而且她是那么美丽,所以引起了山虎上校对她的另一种兴趣──像山虎上校这样的人,自然完全不懂得甚么叫爱情,他甚至连最起码的爱情都不会有。只能说在他的意念之中,或者更贴切地说,在他的欲念之中,有了一种新奇的感觉。

这种感觉,使他在把其余所有的妇女驱走时,把阿英留了下来,他并且准备把阿英留在身边。

可是,却发生了这样的事,眼前的情景,却又是这样!山虎上校怒吼了一声,把手中的酒瓶,向著林文义直抛了出去。

被吊著的林文义,一直半垂著头,汗水成串地向下流,视线早就模糊了。这时,酒瓶砸了上来,在他的头上碎裂,他的额上出现了伤口,血立时和汗混在一起,向下淌来。

自人体的头部淌出来的血,格外浓稠,在阳光下有著夺目的猩红。林文义也没有别的反应,仍然向下沉著,可是,来自阿英方面的力量,始终和他抗衡著。

这时候,他根本甚么都不想,只想自己的身子,快快沉到海水中去!在享受海水清凉的同时,身子就被鲨鱼的利齿撕成碎片!

他一点也不怕死,只希望自己的死,可以换回阿英的生命!山虎上校是不是会遵守他的诺言,林文义已没有时间去考虑,他只想到,自己死了不要紧,要让阿英活著!

血很快地在他的脸上凝固,汗水又把血渍冲成了一条一条的斑痕。他不去看阿英,刚才和阿英紧紧相拥的一刻,已使他觉得像是过了一生。他的生命已经结束了,也没有甚么再可以留恋的了。

他知道,阿英这时的心意,是和他一样的。

林文义猜对了,阿英的心意,的确是和他一样的。一个女性,在有了像她这样的遭遇之后,实在是不可能再有甚么别的想法了。她也只求自己快快落进海中,让自己的身体在鲨鱼的利齿下消失,让自己的灵魂──她坚决相信她的灵魂是圣洁的,进入不可知的空间。在那里,她盼望没有丑恶和暴力。

她的气力不如林文义,若是在正常的情形下,她一定无法和林文义抗衡。但是据说人的体能是可以在急需的情形下,得到无限制的发挥的。

在两个人的体能,都得到了反常发挥的情形下,也就差不多了。所以,他们两个人,始终维持著平衡。

在他们两人脚下的海水,却由于亘古以来的自然规律,正在渐渐向上涨著。山虎上校了解海洋,像了解他自己一样──海水在涨潮,会一分一分高起来,如果两个人仍然维持著这样的情形,在海中早已被逗得急不及待的鲨鱼,会把他们两人的身子,一截一截咬下来!

山虎上校顺手又拿起了一瓶酒,他冒汗的、强壮的身体,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林文义的身体,在这时候陡地晃了一下。那不是他使了甚么力,而是有一条鲨鱼,陡然向上窜了一下,张开了大口,两排利齿闪著死亡的光芒,陡然又合拢!

它虽然没有咬中林文义,但是头部却在林文义的脚上碰了一下,使林文义的身子晃动了起来。他身子一晃,阿英的身子,就自然而然,向下一沉。另一条鲨鱼,在她的脚下窜了起来,也一口咬空!

在山虎上校哈哈大笑声中,林文义咬紧牙关,使自己的身子用力向下一沉。这一次,他达到了目的,他的双脚,都碰到了海水。自海水中窜起的另一条鲨鱼,一口就把他的左小腿,几乎齐膝以下咬了下来。

洒向海水中的鲜血,使得在海水中的鲨鱼发起狂来!在接下来的几秒钟之内,海水像是沸腾了一样!

在接下来的几秒钟内,林文义对于四周围发生的一切事,实在都极其模糊,无法确定是发生了甚么事。他先是在烈日下被吊著,已足以使得他的神智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之中了,何况又被鲨鱼咬下了一截小腿来──要他说出在断腿之后所发生的变化来,实在是不可能的事,然而,他又的而且确地知道,有惊天动地的变化,就在那时候发生。

张守强讲到这里,神情又是激动,又是犹豫,大口喘著气,略停了一停。

原振侠锐利的目光,早已盯在他的左腿上,那使得他不由自主缩了一下左腿。原振侠冷笑一声:‘对一个肯听你叙述事情的经过,并且愿意帮助你的人,还要吞吞吐吐,说甚么那是别人告诉你的故事,难道你的心中不觉得羞愧?’

张守强低下了头,并不说话,只是发出了一阵如同抽搐般的声音来。

原振侠又道:‘请说下去,林文义先生,你显然是奇迹般地获救了。救你的是甚么人?就是你想寻找的“爱神”?’

张守强──他当然就是林文义──抬起了头。他脸色苍白,声音发著颤:‘是,我就是林文义。张守强只是‥‥‥我后来改的名字。’

原振侠挥了挥手,他早已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他口中的那个林文义。这时他急于想知道的是,林文义在那样的情形下,实在是已无机会再生存下来的,可是他确然没有死,那么,究竟是发生了甚么奇迹呢?

林文义长长吁了一口气,呼吸畅顺了些:‘当时,我实在已经‥‥‥几乎是实际上死了过去。所以看到的,感到的‥‥‥有许多可能是幻觉‥‥‥不过,我实在是获救了,那又使我感到一切经过,全是‥‥‥事实。’

原振侠道:‘不要紧,你就照你当时看到的和感到的说好了‥‥‥’

林文义感激地看了原振侠一眼,又继续著他的故事。

海水陡然沸腾了,在林文义眼中看出来,整片海水都是红的──或许是由于他断腿处流的血实在太多,或许是太阳有点偏西,也或许是由于他的眼睛大量充血。总之,他看出去,全是红色!

这时,他一点也不感到甚么疼痛,反倒心中平静之极,他所要求的就快可以实现了。在翻腾的海水之中,鲨鱼会继续咬啮他身体的其余部分,他甚至有一种想笑的感觉:真正的死亡终于来临了!

可是,就在那一刹间,血红的、翻腾的海中,突然有洁白的一片东西冒了起来!那一片东西相当大,自海中一冒起来,就是一下轰然巨响。随著巨响,林文义还听到了山虎上校的一下怒吼声!

接著,又是一片血红,一片比血还浓的红色,他像是进入了一大块整体都是红色的凝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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