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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狄仁杰断案传奇-高罗佩(荷兰)-第1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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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和蓝宝石悠悠而去。—听说是在康靖侯府上躲避了一阵,以后便不知去向了。”   
  何朋一对忧郁的眼睛凝视着窗外的夜空,停顿了半晌,拭了拭额上微微沁出的汗珠,又继续说道,“老人从此瘫痪在床上,再也不曾爬起来过。每天只要人扶着他坐定在一张椅子上,他默默地望着柳树荫里那座石桥呆呆发愣。全身动弹不得,只有一对充满悔恨和幽愤的眼睛不时淌下几滴滚热的泪来。——这样的日子竟苟延了六年!六年里没有一日老人不幻想着蓝宝石的突然归来,”   
  何朋的脸上抽搐着,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的一对布满血丝的眼睛闪出了与他曾祖父一样的悔恨与幽愤的光芒。他紧握拳头,嘴唇发白,额上的皱纹凹陷得根深。沉吟了好一阵才缓缓理了理前额垂下来的一绺花发,苦笑着说:“狄老爷兴许已经烦厌了,陈年的皇历翻来徒生烦恼。来,喝茶。茶都凉了。总之,先曾祖的晚景够凄惨的。”   
  他紧咬着嘴唇,竭力抑制住胸中动荡激酣的感情。  
  “何相公尚未有娶妻室?”狄公问道。  
  何朋尴尬地点了点头,苦笑了一声:“是的。我还不曾结婚。说来也惭愧,人过四十万事休,我的黄金年华已如东流之水,早已消逝了。我想得很通透,也真所谓是看破红尘。再说,梅亮死了,叶奎林死了,我何朋的死期也不会远了。我们三家的荣枯盛衰是系缚在一起的,我们三人的年寿也息息相关。童谣不是说‘自日悠悠不得寿’吗?”   
  陶甘递了个眼色给狄公。狄公见窗下的新月桥下已停着一顶官轿。  
  狄公忙欠身道,“何相公,过蒙盛情,杯茗款待,不觉留连,十分扰极。下官告辞了。”   
  何朋情犹有余,不免讪讪。见狄公站起也慌忙躬身施礼,秉烛送下楼阁。  
  出柳园大门时,狄公深有感慨的说:“何相公,不意今夜我才听真了这柳园图的来历。——何相公请留步。” 
  …

  第十一章


  狄公、陶甘回到衙署,马荣、乔泰迎入内衙。  
  狄公问道:“城里情况如何?”   
  马荣答言:“平静无事。只是死人的数目仍在上升。新渠已挖通,渭水已经流入城里河道,阴阱全部管制。广成仓出过点小乱子,很快平息了。”   
  狄公点头微笑表示欣赏。  
  狄公将他同陶甘查访了叶奎林家和何朋家的全部情况向乔泰、马荣一一讲述了一遍。  
  乔泰、马荣禁不住对这案子的复杂情节感到极大兴趣,纷纷议论起来。  
  马荣道:“我看来何朋必是杀人凶犯无疑。他血气刚强,焉肯平白受叶奎林侮辱?他自己不是说几番气得要一箭射旁叶府枕流阁的竹帘。再说,珊瑚暗中求助于他,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竟不能拯拔一个弱女子出水火,还算什么将门之后、勋爵世胄?”   
  乔泰道:“老爷所言极是。叶奎林正是故意摔破青瓷花瓶,留下一幅柳园图案,指示官府勘破线索。再者,何朋的体格和膂力也足以泅渡过运河,沿那石柱爬上到枕流阁长廊的窗台。或许他同珊瑚早已约定,里应外合,齐力杀死叶奎林。”   
  狄公微笑摇了摇头。说道:  
  “今夜我见何朋讲述柳园图时,情绪很是激动,象是被强烈的感情冲突苦恼着。他讲他曾祖父的故事恰仿佛在讲他自己的身世一般,几番见他强抑住胸中起伏的感情,露出痛苦又无可奈何的神色。如果真是他为了珊瑚杀的叶奎林,他又为何自己讲得如此坦露,切切之声不绝于口。试想他心中要杀叶奎林,又如何肯吐出一箭射穿枕流阁竹帘的愤激之词。他坦率地自认钟情于珊瑚,又痛恨叶奎林的鲜廉寡耻,他岂不是将自己的脖子引向刽子手的刀刃么?故我思想来珊瑚并不是十分关键的人物。——柳园图的线索还是存疑待断,暂且不去惊动何朋,但留意他的举止行动。”   
  陶甘说:“何朋貌似爽直诚悫,也须提防他肚内奸诈。摊出部分事实而隐匿最紧要的案情关节是狡诈的惯犯惯用之伎俩。令我不解的是他因何对叶奎林的眼睛感到如此恐惧。”   
  “童谣的一句不是说‘失其目’吗?”乔泰道。“叶奎林的一只乌珠不正是被打出了眼窝?——童谣指的是‘梅、叶、何’,‘梅’摔破了头,‘叶’掉出了乌珠,轮到他‘何’便是‘失其床’了——这‘失其床’又是什么含义呢?可能何朋正在对‘失其床’感到恐惧。——天知道这首童谣果真有谶纬一般的神秘魔力。何朋不是说他的死期不远了,他被这种预感死死缠住,摆布不开,故忧心忡忡——这正是杀人犯最惯常的心理。”   
  狄公道:“最使我感到迷惑不解的倒是这珊瑚为何要在叶奎林和何朋两人之间故意播弄纠纷,挑起争斗。叶奎林比何朋有钱,且又包揽下了珊瑚。珊瑚又为何故意向何朋暗递秋波,求他救助。我疑心这一切都是故意的安排。珊瑚决非寻常的女子,她有预谋、有筹划,自然亦有目的。她的目的很可能便是叫叶奎林与何朋互相残杀。——她定是受人指派无疑,我们查清了她的背景,真正凶身也便水落石出了。还有,卢大夫也是一个不守本份的浮浪轻薄之徒,也须严加监伺。”   
  马荣忽然想到什么,又说:“近几日巡俭来报告,大街小巷常有身穿黑袍褂、头戴黑帽兜的收尸队乘危打劫,勒素钱财之事,还有公开持刀抢劫的。他们的防疫装束反成了为非作歹的掩护。营里只因人手不足,收罗了一些闲汉无赖,谁知竟成了治安的一大隐患。”   
  狄公勃然大怒,用拳头猛击了一下书案,说:“我摄领京衙原巴望奸宄敛迹,盗贼潜踪,人民悦服。谁知竟忽虑了如此一等邪行奸恶之斗筲之人。各营巡丁严加缉查,倘有拿得违法作乱的收尸队,当即拉到市廛热闹处鞭答三百。犯抢劫财物、奸淫妇女等重罪的,便验明正身缚去西市杀头,以儆效尤。——乱世须用酷法,只要不枉杀无辜,铸成错案便行。否则京师的靖安无法维持。陶甘,还有一事你须去办了。梅先生的葬礼一完便委派衙员将梅夫人移家凤翔。留意不要让卢大夫缠住她。她年轻漂亮,卢大夫图谋叵测,不可不防。”   
  陶甘答应了,说道:“老爷,外人都说梅夫人出身予名门大族。我仔细查阅过梅府的族谱、家谱,并不曾查考出梅夫人的党族世系。她的姓名也是十三年前与梅先生结婚时才首次填上。——除了知道她的姓名、年龄外,其余几乎一无所知。这名门大族的说法不知依凭了什么。故我颇疑心梅夫人的出身未必高贵,很可能倒是行院里巨价卖出来的行首班头。梅先生又一向讳言夫人的身世,且他家财万贯,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未知老爷作如何观。”   
  狄公点头微笑,不置可否。沉吟了一会却转脸吩咐马荣道:“你巡夜到新月桥时,留意看看何朋家那柳园,是否还亮着灯火,打听实了有没有客人拜访。我同陶甘适才去时,他似乎在等候一个客人。我不完全排除他同珊瑚共谋的可能,如果珊瑚果真去了柳园拜访何朋,你就传我命将他俩一并拘捕。我这里就委派人去查清那珊瑚的身世和背景。马荣,你的前额如何起了疙瘩?”   
  马荣抚摩了一下前额,尴尬地笑道:“说来倒也惭愧。我在五福酒家等候乔大哥时,酒店里四个无赖正要调戏一个年轻女子。我待要上前解救,不料被绊一胶,前额撞到在一个桌角。待我爬起时,那女子竟自打退了那四个无赖。我看清了,她用的是衣袖中藏着的一枚鸡子般大的铁弹丸。”   
  狄公感到有趣,说道:“我听说那铁弹丸能置人于死地,最是巾帼女侠惯使的武器。”   
  “那女子一弹打折了为首的无赖的胳膊,剩余的晓得厉害便四下奔散,逃出了酒店。不过,老爷,我总不明白她为何只携藏有一枚铁弹丸。按理是两边衣袖各藏一枚,如那袖中飞刀一样,左右开弓,使人躲闪不及。”   
  “你已认识了那女子?”狄公问道。  
  “她名唤蓝白。是一个名唤袁玉堂的走江湖演木偶傀儡戏的艺人的女儿。她还有一个孪生妹子,名绯红。——绯红即是晚膳后在衙署外被卢大夫调戏的那个卖唱的女于。孪生一对都生得标致俊俏,只是那绯红懦弱了点。”   
  狄公点头频频。吩咐大家就寝。  
  沙漏正指着后半夜子丑之交。 
  …

  第十二章


  马荣在衙舍胡乱睡了一个时辰便匆匆起身去巡查宵戌。因有狄公吩咐,他在各岗哨巡视了一圈便转到了新月桥上。仰头一看见柳园里那楼阁上果然有灯光。——果然何朋在会面珊瑚?  
  他心中警觉,便飞快下桥。正待潜入柳园看觑,猛见柳园的沙堤岸边水波溅起很大的声响,黑暗中他隐隐看见一条白闪闪的大鱼在跳跃。待细细一看,却是一条长长的胳膊在使劲乱划,搅得水波哗哗作响。原来是一个溺水者正在河里拼命挣扎。  
  马荣急忙脱了头盔铠甲、衣袍靴袜,跳下到长满了榛棘丛的河岸上。这时他看清了溺水者的腿胫似是被河里的水草藤蔓缠住了,虽双手拼命击水,终挣脱不出险境。  
  马荣纵身跳下河里,向那溺水者游去。这时他才发现河水寒凉异常。果然水草愈来愈茂密并渐渐也缠住了他的腿胫。  
  马荣出身在江淮水乡泽国,游泳的本领极是高明。他仰面躺平了身子,四肢缓缓屈伸拨动,很快便挣脱了缠住他腿胫的水草。河水又脏,河面又黑,二尺之外便污浊溷沌一片,他只能凭听觉慢慢向溺水者方向游去。  
  突然,他的胳膊碰到了一绺女人的长发,他警觉地顺手便一把抓住了溺水者的一条滑腻的胳膊。他一手托定那女子的身子,一手解去缠住她腿胫的水草蔓茎,便奋力向河岸游回。  
  马荣将那女子抱上岸来时,猛见那溺水者正是蓝白!——蓝白双唇紧闭,面孔苍白,呼吸微弱,两眼朦胧地张开着。  
  马荣找到了自己的衣袍靴袜,将身子拭干了。便倒提起蓝白,使她呕吐出肠胃喉间污浊的河水。呕吐了半晌,蓝白才回过气来,开始微微呻吟。马荣递上一条手中给她,她羞怯地浑身擦拭了,双眼警惕地望着这个救了她性命的军官。半晌听她开了口:“你莫非便是五福酒店里替我擦洗衣袖的那个军官?”   
  马荣惊喜地点点头。他万没想到蓝白有如此敏锐的眼光和记忆。  
  “我还认识你父亲哩!袁玉堂袁相公,他那木偶傀儡戏真使我入了迷。”   
  “哈哈!你当时摔了个狗吃屎!”蓝白笑了起来。  
  “可今夜你差点儿象死鱼一样仰天翻起了肚子!蓝白小姐,你告诉我,这么三更半夜你怎的会掉进这河里?”   
  “先告诉我,你又是如何会这三更半夜来到这里?”蓝白笑道。  
  “我是京兆衙署的军官,每夜巡查岗戍都要经过这条运河和新月桥。今夜偏巧救了你。——我名叫马荣,现在京营十六卫当个果毅都尉。”   
  “马长官,多谢你搭救了奴家性命,这山岳般大恩日后自当报答。奴家这就告辞了。”   
  马荣慌忙拦住道:“蓝白小姐,容下官正经动问一句,你是不是被何朋从柳园里推下水的?”   
  “马长官这话好逗人笑也!实与你说了吧,我是从柳园里那楼阁上跳下河里的!,  
  “打这么高的楼阁上跳下?”马荣几乎惊叫了起来。  
  蓝白陶点点头。轻轻叹了一声,打开了话匣,声调很低沉。  
  “马长官既然搭救了奴家的性命,今夜之事也毋需相瞒。何朋这禽兽邀我今夜去他家,说是要告诉我家父的身世。家父——就是马长官说的袁相公——早年曾在何府柳园里当过侍仆。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又离开了何府,四处流浪,卖艺为生。含辛茹苦,扶养吾姊妹长大成人。只是家父与何府的关系从不露个口儿。奴家好奇,适逢何朋之邀贸然便来柳园,却落下那厮的陷阱。这衣冠禽兽竟动起了我的邪念、死死缠住奴家定要轻薄。奴家自小也学得了点薄薄的武艺,怎奈这厮力大如牛,好不容易才挣脱出身子,一脚踢开楼阁的窗格,纵身跳下,坠跌到了这河里。奴家虽也薄有水性,叵耐又被河里的水草缠住了双腿。正没奈何处,遇了长官。说来也是奴家好造化也”   
  说到此不由紫红了脸面,知道说滑了口。  
  “天一亮小姐便上京兆衙门来告发这禽兽,我替你做个证人。公堂上定打得那畜生狗血淋漓,替小姐出口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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