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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庙东轶事 作者:垂钓老人-第87章

小说: 庙东轶事 作者:垂钓老人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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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铁轱辘大车,赶着下渭河滩里寻找旧砖瓦木料去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们三个人果真拉着满满一车旧砖瓦等建筑材料往回走来。牛车吱吱呀呀地爬上了通往孟至塬的那条瞪眼坡,沿着委蛇的道路向着庙东村缓缓而行。
  谁知道就在他们几个正走得又饥又渴,恨不得一步就能走到家的时候,却被孟至塬高级小学扫盲在路边所设的识字岗给拦住了去路。把识字岗的小学生们一定要他们每人认会十个字后才能走。牛保民识字不少,他当然没问题了,轻轻松松地就认完了这些小学生给他所写的那十个字,可是到了苟良跟前事情就不那么容易了。苟良大字不识一个,一时急得满头冒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会儿牛保民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回去弄口水喝、盛碗饭吃,不然的话,一天从早到晚熬到现在没吃没喝,还不把人给渴死饿扁了?可是这些把识字岗的小学生娃哪里能体会得来他们这时候这样的心情?把事情认得可真了,一点儿都不马虎,一个一个挨着过,一个人不识够十个字都不能让走,把牛保民这帮人气得是简直没有办法。谁知吉生这时被逼急眼了,眼珠子一转说:“你们这么大一点儿个娃,还把在这里让我们这些大人给你认字哩,你们究竟认不认得字,我还不知道呢!”那些小学生一个个踌躇满志地说:“我们老师让我们在这儿把识字岗,你想,我们能不认识字吗?那岂不是笑话!”吉生狡黠地说:“你说你们认得字,那么让我们先考考你们,如果你们真的认得字了,那么我们就按你们所说的,在这儿认会十个字以后再往回走,如其不然的话……”还没等吉生把话说完,这几个小学生就已察觉到他们这几个人其实除过牛保民识字外,其他人并不认得几个字,只是想找个借口溜之大吉罢了,于是就十分胆正地说:“考吧,考吧,你们尽管考。我们要是认不得你们所写的那字的话,马上就放你们过去。”他们知道这几个大人这会儿只是在这儿说大话,夸海口,吓唬他们。
  这时只见吉生挽胳膊抹袖子,用指头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字,让这几个小学生认。这几个小学生一看,他所写的这字是“人”字下面一个“山”字,一下子就都傻眼了。只见吉生这会儿无不得意地笑着瞅瞅这几个小学生说:“这个字那么认识吗?它是个什么字?”这几个小学生歪着头左瞅瞅,右看看,急得直挠头,可就是认它不得,心想:“你说它不是字吧,看样子又挺像个字;你说它是个字吧,可是怎么这么生的,从来在哪儿也都没见过。”这下子他们几个可就跟老鼠掉进面缸里去了一样—瞪起白眼来了。他们被难住了,吉生可来劲儿了,在一旁挤眉弄眼地直说:“怎么样?不认得了是不是?”这几个小学生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他们顿时蔫了下来了。“嗳,就说把你们这两下子还敢在这儿把识字岗,让我们认字?”吉生这下子似乎是得理不饶人了,“去,把你们的先生叫来,让他替你们认认这是个什么字!”这几个学生怎么敢把自己大杀风景的事去告诉老师,让他老师来替自己解围呢?他们害怕如果真的去给老师一说,自己认不得人家所写的那么简单一个字,被人家给难住了,老师会严厉地批评指责他们,于是只好连忙撒谎说:“我们老师今儿不在学校。好老伯哩,您就给我们说说,您今儿写的这个字到底是个什么‘字’。我们几个都能认得两千多字了,每天还经常查字典哩,就这样都没有见过您所写的这个字。”吉生用食指轻轻地敲着把识字岗的这几个小学生的脑袋瓜子,有点儿奚落地说:“看把你们作难得这个熊样儿,你们难道连这个字能都不认得吗?你们有没有长脑子呃,也不放下包袱,开动机器,好好想想,这‘人’要是站在‘山’尖上了,你说悬不悬?”这几个小学生不由自主地齐声说道:“悬,悬……那可是够悬的了。”牛保民一看,也不由得就趁势推波助澜地说:“这是会意字。会意字你们知道吗?就是‘六书’中所说的用会意的造字方法,所造的一个字。‘六书’,你老师在学校给你们讲过吗?”这几个小学生低着头,两只眼睛瞅着自己的脚尖,好一会儿才傻愣愣地喃喃说:“没有。我们不知道。”苟良幸灾乐祸地说:“那么你们呢,以后还是得跟上你这个伯伯好好地先学学,他的学问可大着呢!”这几个小学生很老实地点了点头答应了声“唉。”“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就可以走了?”吉生不动声色地问这几个小学生。把识字岗的这几个小学生憨态可掬地点点头,给他们让开了路,放他们三个人就这样过去了。
  他们三个赶着牛车走过了识字岗不远后,牛保民忍不住扭回头又看了看那几个把识字岗的小学生,禁不住问吉生说:“吉生,你刚才写的那个字真是古体‘悬’字?”苟良插嘴说:“听人说这熊人家屋里有他先人给他留下的一部什么《康熙字典》哩,可能是他从那东西上面看来的一个怪字呗。”吉生这会儿得意忘形地说:“你别再听咱村里那些人胡说,我家里狗屁都没有,就是有那东西,我一天也懒得去翻着看。我管它是字不是字,胡诌一个,反正把那几个碎娃蒙住,放咱们过去就是了。”说着他们三个就都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一天的疲劳饥渴被他们这开怀地一笑,给全都给笑得无踪无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牛保民把自己的全身心都扑到给生产队修水磨这事上了,成天价忙着改水道,盖磨房,把家里的一切私事都抛在了脑后,就连吃饭、晚上回家也都没个准儿,迟一回、早一回。婆娘刘碧霞往往是做好了饭左等右等,就是等不着他回来吃,气得往往一见面就冲着他发牢骚,喋喋不休,常不常就给他个脸子看。为了他的事业—修水磨,牛保民对此全不在乎。可是就在牛保民正一心扑着修水磨,给村里人解决磨面难这一问题的时候,面上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工作给轰轰烈烈展开了。关于这项工作,渭南专区一开始先是在蓝田县搞试点,这下却无形中牵动了牛保民那颗正在全神贯注给庙东村修水磨的痴心。据说开展这场运动,在陕西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补民主革命这一课,有的党中央领导认为,陕西大部分地区在解放战争中是和平解放的,没有进行过炮火连天的战斗洗礼,因而民主革命不彻底,而现在要在这场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乘东风补这一课,要本着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宗旨补定一批漏划地主,以此推动阶级斗争的大力开展。这时候,那些受政治形势影响的人们满脑子装的都是“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以为凡是有人群居住的地方就都存在着尖锐而复杂的阶级斗争,对此万万不可掉以轻心。他们要开展阶级斗争,当然就得要千方百计地在人民中间寻找足够的阶级敌人,作为斗争对象;不然只有革命的动力,没有革命对象,这场斗争该谁与谁斗呀?如果没有被斗的阶级敌人,那么阶级斗争怎么能开展得起来?所以据内部知情人士透露,当时上级规定,每个地方都必须得有百分之五的阶级敌人。那么,这样以来,革命群众所占的人数比例自然就是百分之九十五了,这既能体现人民占绝对优势,又能开展得起来轰轰烈烈地阶级斗争,恰到好处。这一内定的政策落实到农村,就成了每一个生产大队,乃至每一个自然村,都必须得有百分之五的地主、富农。哪个地方如果地主富农没有达到这个比例,在社会主义教育(简称“社教”)运动中就要坚决补民主革命的课,筷子里边选旗杆,对土改时原本定为中农成分的那一部分上中农破格提拔,把他们升级补定为“漏划地主”,以此作为阶级斗争的对象—敌人。听说蓝田目前社教运动中这一工作抓得特紧,措施也十分强硬。如果哪一家一旦被补定为漏划地主了,那么马上就分他家的房子、家具、一切东西。这还不消说,最主要的是人还要没黑没明地上会挨批判,那种活罪就受不下来。据说被补定为漏划成分以后的那部分人因此跳井,上吊,服毒……寻求各种方式自杀以求解脱的人就多得很,在“社教”工作中屡见不鲜。
  对此,牛保民闻风丧胆,不寒而栗。他心里清楚他家在土改时的内情,知道如果现在庙东村要是开展此项工作,那么他家肯定是补定漏划的头刀鬼,于是思想就背上了沉重的包袱,心里日夜都在为此事而熬煎,精神上承受着超负荷的压力。他已经预感到所摆在自己面前的那为期不远的可怕处境,每一遇着了他们村被抽调到蓝田去参加社教工作而回来的人,就设法去打听蓝田社教的情况。他心惊胆战地听着那些从蓝田社教回来的人给他讲述蓝田社教过程中所发生的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生动事例,无可奈何地等候着他们村这一天的到来。他无能为力改变政治形势,无计可施逃脱厄运,只能眼睁睁地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朝着厄运去走,忍受煎熬,束手待毙,故而身心就悄无声息地在日益憔悴—他清楚地知道,这次自己无论如何也是在劫难逃。
  其实事实也正是这样,庙东村生产大队队委会为了有力配合下一步社教工作在本生产队的顺利开展,早就在全生产大队的社员中就解放前几年的经济状况进行了逐个详细地摸底儿排查,同时也已经暗中把牛保民家作为了漏划地主的头批嫌疑对象。你想想,隔壁他弟弟牛保国,家业解放前远没有他大,五一年土改时就已经都被定为地主成分了,而把他家现在补定为漏划地主,那还有什么说的。解放后的十多年,经过打土豪、分田地等一系列运动,直到六十年代的现在,日子还过得很拮据的那些老贫雇农们眼睛早就都盯住牛保民家那宽裕的家境不放了,甚而有的原本还想自家的房子破了,得赶紧想办法修补修补的,现在也都懒得修补了,专门俟候着社教运动一来,不需劳神费力,不动一刀一枪,就能坐享其成,分得像牛保民这一类人家的那些好房子住。当然土地是全部都入农业社了,牛保民这样的人家和大家都一样了,贫雇农们在这方面自然也就不再打什么主意,有什么奢求了,不过牛保民家里的那些东东西西、一应家具,还是让他们垂涎欲滴的,并且有一部分总想天上掉馅儿饼的贫雇农们也还殷切地期望以后像这样的运动,国家能够像割韭菜一样,隔几年就再来上一次。这不要下苦就能空手套白狼,分得他人财物的事多划算,谁能不想呢?这样搞起世界大同来多容易?
  然而牛保民不管自己目前的处境有多么地岌岌可危,心理压力有多么的大,整日忧心忡忡,还是紧咬牙关,硬撑着为村上人在感情十分投入地修水磨,从现象上看不出上述客观情况对他有任何影响—说实话,他这人也真不愧是个不可多得的硬朗人。
  有一次,牛保民到他们村子西边很远的一个地方去为他们村正修着的水磨房物色一盘理想的面磨子。对修座水磨来说,这面磨子的质地好坏实在是件至关重要的事,牛保民为此不惜多方打听,四处奔走,决计这次一定要为他们村的水磨房找一盘成色上乘的阳澉石磨子。给村里修成这座水磨,目前已经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也是他心里一刻也放不下的事。对他来说,这时候只有一天东奔西走,忙忙碌碌地修水磨才能多少分散一点他那如焚的忧心和度日如年的煎熬,使他稍微忘掉一点儿整天像梦魇一样纠缠着他,使他无法摆脱、怕得要命的那蓝田社教运动,也才能让他的心多少获得一点儿抚摩和慰藉,得以在惨淡的逆境中有一点奋斗的力量。
  季节正值盛夏,中午的太阳,赤日炎炎,火热火热,晒得地面温度几乎都高到了摄氏四十多度,太阳简直就像是要把地球晒化或者晒得冒出火来似的。这会儿就连风吹到人的脸上也都成了烧的,让人直觉着滚烫滚烫地灼热。牛保民背着个馍布袋徒步跋涉在乡间去找阳澉石面磨子的道路上,他每一脚踩下去,路上的尘土就都没过了他的脚踝骨。布袋里所装的那三五个作为干粮的玉米面馍馍因风吹日晒早已龟裂,干得不成样子了。他口渴得实在要命,嗓子眼儿像冒起了烟一样,尽管肚子里饿得是咕噜噜地一个劲儿叫,嘴里也不想吃布袋里装着的那些干馍馍。初开始他还因天热而汗流浃背,这会儿可能已经是力尽汗干了吧,反正是再热身上反倒都不再出汗了—你说这让人奇怪不奇怪?这时他走在路上,心里只想着要是怎样能从哪里弄上一桶凉水来,先尽情地饱饱喝上它一肚子,然后再美美地洗个澡,那该有多爽快呀。他坚持着,硬撑着在路上走了好久好久,实在都有点儿热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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