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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寒昙一夜-第6章

小说: 寒昙一夜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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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比白锦的那间小屋是要大些的,里头的摆设也都是朴素至极,没有什么可以拿来赏玩的物什,里头只有一张长案,一张圈椅,一面书架,一具木榻。长案左右角放了两盏青铜油灯,设了简单的笔墨纸砚,还有摞起来半臂高的公文。
  外头还是亮堂的,因而屋里虽说偏昏暗些却还不至于点灯烧火,温度自然也偏低。白锦便没有脱下之前的那件墨色狐裘,用手微拢着站在那儿。只是等玄綦走到桌案边上的时候,那两盏油灯上便窜出了些火苗,转而烧出了一片明亮的光,白锦身上的狐裘在这样看似不热的火光之下开始有着些冻上的雪水化下来,身上也顿时暖和了起来。
  那人微侧脸对她开口道:“那狐裘湿气重,先脱下来吧。”眉眼仍旧是凉凉的,却又在火光里藏了几分暖意。
  白锦便脱了那件狐裘,还没等她想着要放到哪儿,那双手已经伸来接了过去,微微掸了两下转而晾在一边的架子上。玄綦拾掇完之后便坐回了那张圈椅,重新提起笔来,一边又道:“那儿有书可以看。”
  白锦闻言也不动作,只瞧着他,那人精致的眉眼在灯下看来竟艳丽夺目得过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今晨在山巅白雪中孑然而立的和眼前提腕凝眸的都是同一个人,现在的玄綦,似乎要更容易亲近些。
  白锦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个时候失了神,只觉得眼前这样好的人,明明是极其细腻温软的,却因为些她不知道的缘由要躲在这孤寒之中,要拥一身冷漠在外,她便觉得分外的可惜,有种“天下之人不识君”的扼腕之意。
  心下酸涩地怅然着,白锦站在案边不肯挪步,只取过边上的墨锭来,开口道:“我给你磨墨吧……”
  玄綦这会儿已经收敛了心神,加上白锦又难得安静,便连眼都不抬,只低低应了声。
  案上一左一右两盏油灯,各自吞吐着朱红的火焰,脚下被沉重浇铸的灰绿色青铜所缚,明明隔着将近一丈远的遥不可及的距离,却又拼了命地照亮每一寸秋寒,一直照到对方的那片天地里去,火光在虚空之中交织融合着,再也分不清左右东西,只在黑石所砌的墙上烙下磨灭不去的光影。
  砚上那锭墨在一圈一圈的转动之下,开始一点点渗入清水之中,微微伴着幽郁的香气,方寸之间被磨墨和纸张翻动的声响填满。玄綦安静地看着面前枯燥乏味的公文,用那截可论得上纤细的手腕作批,只是也不知为何,今日的时间似乎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过得快些。
  墨自然是不能一直磨下去的,也不知是吃得太饱还是其他,白锦磨着磨着就犯起困来,放下墨锭打了个呵欠。还不等她要强撑着睡意伺候主子,玄綦已经淡淡地开口道:“困了就回去睡。”
  白锦一听他这话顿时就清醒了,心念主子都还没喊累呢她个做奴才的怎么敢?便张口道:“不困不困……”
  玄綦闻言只是掀了眼皮看她一眼,转而又去瞅他面前密密麻麻的公文。
  只是白锦这话说了还没多久,便又打了一个呵欠,倒也不能怪她,这四下暖洋洋的,又没什么大动静,闲来无事可做,自然只能想着要睡觉。
  玄綦这才停了笔,把它搁在笔架上,伸手指指白锦又指指身侧的软塌,开口道:“你躺那里去。”声音不似先前的浅淡,反带了星无奈与威胁。
  白锦也怕自己再打第三个呵欠,想想躺在那里也算是陪着主子办公事了,便应了声,乖乖地躺到软塌上,只一阖上眼皮,便再也睁不开来了。心下只想着,天下最逍遥的日子莫过吃了睡睡了吃吧……
  玄綦这才放心地把目光放在白锦身上,她是生得很美的,眉眼鬓角都应当是个温婉灵秀的模样,没有记忆中玄絮那般张扬耀目艳绝风华,此刻看来,她和玄絮除了那点朱砂痣,竟再无任何相像,可就连相同的红色,放在她面上,也更多的是清风细雨般的娇孱。
  玄綦定了定神,收整好面前的公文,其实早在半个时辰之前,他便已经全部批完了,他到现下都不清楚自己为何偏要干坐在这里直到现在。亲手挑了挑灯芯,玄綦带着那叠锦绣作裹黄纹纸以书的公文推门出去。
  外头没有雪。
  等白锦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安逸地醒来的时候,这才发现书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匆匆披了狐裘夺门而出,发现外头已经陷入了半片昏暗。
  九峰山较远方的地平线高处太多,因而连落日也要早太多,此刻山脚的人还能受着薄暮的夕照搬张矮凳坐在门槛边上闲聊的时候,山顶只能看着那丹色的圆轮一点点被地平线消磨而去,连带着拖走头顶的姜黄和杏色的云霞,拉上呼啸而上的绀蓝天幕。
  白锦低头看看自己,却已经沉没在周遭的灰蓝色里头,只剩个隐约的轮廓。
  忽然就有些惶恐起来,在死寂的昏色里独自看天下落日的惶恐,玄綦看这样的落日看了六年么?这时便满心满脑的都只剩下找到他,找那个永远身披玄青色的身影。
  地上的路都是黑魆魆的看不见一点光,白锦几乎只凭着一星轮廓摸索着朝前走,暮色中似乎在远处映着一点点的幽芒,是幽灵般的转眼就会泯灭的白色,在夜色中颤抖着,被房屋后的冰丘遮掩了大半,白锦心下虽是怕着的,却更觉得站在原地可怖,便试探着朝那个方向走去。
  磕磕绊绊走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白锦微红的眼里忽然被映了一大片明亮的苍白之色。
  因为绕过了冰丘,大抵是在九峰山巅的另外半面,虽然白锦分不清南北却也清晰地明白这里应当是东侧,太阳早在午时便经过了此地,剩下的半日都在缓慢地步入黑夜,此刻本应当是以墨色作底的,却因为空中悬着的璀璨的宫灯而变得如同白昼。
  那一盏盏通透玲珑的水晶宫灯并无任何借力,只是这么定定地漂浮在眼前。里头似乎是由银河碾碎了点燃的,白得没有任何杂色几乎到了刺目的地步。灯光透过那工艺精细毫无瑕疵的水晶的数十重折射,向每一个角落照亮开来,那些灯光又在原本也毫无颜色的冰雪之间穿梭点亮,再次剖开千百道银芒,无数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就在这样的黑夜里生生点出了一方白昼。
  十八盏宫灯的漂浮高度并不一致,却成一个圆形围在一起,宫灯内如雪一般最亮的光束都向内照入,投到地面上的那面湖泊之中。湖泊吸纳了这样的璀璨光华,便又映得比任何一盏宫灯都要亮,盈盈地朝外撇开朦朦的蓝色幽光。
  白锦一时之间被晃花了双眸,只觉得呼吸都在这样的盛景之中被打乱,成了也不知那一丝光路在水晶、冰雪和湖水之中跳跃流动。不过在下一刻,她的目光便只能落在那面银蓝如镜的湖泊之中。
  玄綦是微微侧对着她靠在里面的,此刻墨发散落如碧藻,映着月华般的水光在湖面飘动。湖水刚好浸过他的胸口,露出弧度优雅的锁骨和肩膀。宫灯的白芒把锁骨的阴影投在他几乎透明了的肌肤之上,雪色之中看不到红白血管,只是宛如工艺品一般的窒息的美丽。
  他的脸只露出一半,甚至沉在自己的阴影之中,这时便好像是比从前暗淡了一般,可是那样惊心动魄的轮廓却只剩下绝美二字可以形容。白锦甚至能看到一滴水珠,顺着他的额际往下淌去,顺着眉梢路过眼角,在那滴墨色的泪痣上吻过,转而一直走到下巴处,在那个微尖的渡口蓄起,坠成另外一颗水晶,恋恋不舍地跌落,摔碎在冰蓝的湖水上,溅开一点点的水花……
  “吧嗒——”
  白锦只觉得自己的心也似乎颤了颤。
  只跟着那滴水珠碎在涟漪里头。
  白锦的步履明明是僵硬的,明明是被千百重阻碍束缚着的,却又痴痴地痴痴地朝那面湖而去……
  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蛊惑一般,就被那盛在山巅中的明月,被那样的极致绝妙的诱惑所摄,只盼着能更靠近一些,近得只有一步的距离,一只手臂的距离,只有一个指尖的距离。
  “别过来。”那嗓音在湖水的润色之下透着水汽,灿烂的如同琉璃雾花,却生生溅乱了眼前交织的银芒,顷刻沉入湖底。
  白锦的脚步戛然而止,冻裂了。
  眼前开始有着水声自湖面响起,那嗓音却比水声更要清朗明晰,道:“闭上眼睛。”
  似乎是魔障了一般,白锦的心下没有了任何的想法,只能无阻地跟着那道声音的指示,闭上眼睛。
  水声渐渐强烈又渐渐低落下去,最后只剩下微渺的一两声,可却似乎有寒气骤然袭来,自脚上缠绵着上升,不死不休一般的。
  白锦这才在心底问,为何山顶上四处都凝了冰,这湖里却有流动的水?
  这才在下一刻了然,荧蓝光华,九峰圣池。
  心下微叹一声,圣池之水,自九峰山巅孕育而出,是为天下圣物,外物之寒无法动摇其一分一毫,只任其自在地为水,大邑行国礼祭祀之时,才会有人冒着苦寒登山山巅,取上一樽。
  白锦已经不再去想为何玄綦要在这样的夜里浸泡圣水,为何绝寒的天地对他无可奈何,只是阖着眸子等待。
  “好了。”那嗓音似乎离她更近了一分,却在下一刻又飘然远去。等白锦睁开眼来,那人已经穿着妥帖,擦过她的身子向后而去,仍旧是一袭玄青色的单薄衣裳,一如他的名。
  白锦便提步跟上他,这才发觉脚下的寒意不知在何时已被驱散,而她却忘记了去感受。
  玄綦见她只沉默地跟在身后,这才心中微疑,侧目看了她一眼,心念她倒不是看起来那般痴痴傻傻,也是极其聪明剔透,又是个安分的性子,那到时候……便不会像玄絮那般让他为难了吧。
  轻轻开口道:“现在起你便不必侍候我。”还未等白锦出言询问便径自接了下去,道:“我有一室花草,侍弄不及,便交于你。”
  看起来虽是没有异常,可白锦觉得分明的,面前的玄綦,在从圣池中出来之后,便恢复了原样,恢复到清晨独立山巅的那个时候,在日出之前,在燃灯之前。
  “好。”白锦垂眸,将心底的那抹无法避免地挣脱出来的失落驱散。
  玄綦在她身前微微向后招手,便有一盏宫灯脱离了原先的位置,幽幽地浮到他们的身边来,原来湖面上和谐的光幕被打破,此刻竟有些七零八落的意味。
  白锦的脚下微微打滑,有些走不稳,眼前的人却像没有发现一般不徐不疾地朝前走,甚至隐隐有越走越快的意味,白锦觉得有些委屈,却又在下一秒嘲笑了自己一番。得了便宜就卖乖的乞儿。
  不多时,便转回到那处冰丘的正前方,玄綦在冰丘的左下角叩了一声,冰丘正前方便有个大小可供一人通过的洞门应声退开,转而向右手边移去直到露出里头的光景。
  宫灯这才幽幽地离去,带着一道银芒消失在冰丘后。
  玄綦抬步进去,每一步,那幽深的甬道边上便会亮起一盏雪白的灯火。似乎整个世界都是跟着玄綦一点一点在白锦的面前铺展开来。
  这才看明了这冰丘内部的构造,显然是刻意雕凿出来的,甬道周边被打磨得十分平滑,像是镜子一般可以把光束成漩涡状得无限地朝里头反射。可也不知为何,明明周遭都是坚冰,可温度却随着甬道的加深而上升。这冰丘的不大,甬道也不过数十丈的长度,很快便到了底。
  尽头是一间冰室,确切地说已经是一间暖房,热得可以让白锦脱下外衣。大小不过三丈长三丈宽,顶上悬着顶巨大的水晶灯,明明没有燃上灯火却发着亮。水晶灯之下用白玉砌了一圈约莫两尺高的花坛,里头铺着棕红色的沙土壤。
  土壤中深埋着条状的叶茎,只在墨绿的边角成赭色。每一条叶子都生得很不规则,微垂着似乎是太过肥厚沉重,像是养得几好,却还没有结出一朵花蕾,只是乏味无用的叶子。
  “昙花?”白锦轻疑出声,“你喜欢昙花?”
  世间常有月下美人惊鸿只一眼的说法,说的便是这昙花生长期长花期短,在白锦看来,养这种为看得三刻要等上三载的花,实在是费心费力不值得,更何况,这坛昙花,还养在了九峰山巅。
  玄綦只是凝眸看着那一条条不甚美观的花叶,轻声开口:“没有喜欢,只是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它开花。”
  白锦只一忖也就了然,这玄帝怕是体质奇特,需得一直生活在严寒之中,可昙花最怕寒,又常只在夜间开花,别说是他,就连白锦自己,这辈子都还没亲眼见过昙花一放,顶多只见过那毛毛糙糙的花蕾。
  “我养了十年,死了很多,面前的这些,已经是第二个年头。”玄綦继续开口,声色没有起伏,又道:“现下本该是长花蕾的时候,可是还没长出来。所以你今后,就帮我照看它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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