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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汴京风骚 作者:颜廷瑞-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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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为了保证皇帝这次“演出”的成功,吕惠卿对各方人士,特别是“伴射”的禁军将校们都分别作了“特别”交待。事君无小事,任何细微的失误,都是会导致身败名裂的。
  卯时的钟声敲响,从大内钟楼传向全城。这是南御苑向市民开放的讯号,也是“御苑射弓”即将开始的通告,京都各条街巷立即滚动起五光十色的人流。
  大辽使馆的车辇、马队,奔驰在都亭驿大街上;
  西夏使馆的车辇、马队,出现在都亭驿西门;
  高丽使馆的车辇、马队,走出了安州巷同文馆;
  回鹘、于阗使馆的车辇、马队,奔出了礼宾院;
  真(月葛)、大理使馆的车辇、马队,拥挤在怀远驿门外;
  大食、交趾、三佛齐使馆的车辇、马队,驰出了瞻云馆。
  看热闹的市民,跟着诸国使馆的车辇、马队,助兴起哄。爱闹事的“厮波”、“闲汉”,在人流中狂叫乱喊。京瓦艺伎、食馆杂耍、小摊小贩,急于在御苑四周安营扎寨。远来的富商大贾、逸人雅士,搭伴携妓走出妓院、酒楼。满城人流,满城喧嚷,满城有目标的拥挤,一波推着一波,从四面八方向南御苑滚滚而来
  辰时的钟声响了,回旋在沸腾不息的人流上空。接着,雄壮明亮的鼓声、号声铺天而来,声威赫赫,人流中的喧闹声在刹那间神奇地隐没了。这是皇帝銮驾移出大内的讯号。人流开始慌乱地向街道两侧躲闪。
  四列并排的禁军扈卫铁骑奔驰而来,身着黄甲黄胄的年轻皇帝赵顼提缰策马出现在人群面前。万众跪伏,欢呼雷动。起伏不息的声浪,把这位“御苑射弓”的主角送进了南御苑大门。
  此时的南御苑,已经按照吕惠卿的策划和安排,完成了各种行当的定位,组成了一幅色彩艳丽、气势磅礴的画图:
  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和宗室诸王及其家眷、宫女,高坐于三楼长廊。绫罗似霞,珠玉闪米;凭栏抚杯,茶酒芬芳;宫女婀娜,袖裙舒荡;欢声笑语,隐隐朗朗。为了观赏孙子、儿子、丈夫、兄弟、主子的跃马一射,都在运用各自的身份、权势和情感,装点着这罕见的排场。
  二楼长廊里,端坐着宰执、百官、诸国使者和他们的家眷。大辽使者的紫袍金冠、西夏使者的排袍金蹀、高而使者的白衣白裤、于阗使者的花袍花帽、回鹘使者的长袍缠巾、三佛齐使者的黑袍乌毡、大理、大倭、真(月葛)、交趾使者的奇装异服,杂以大宋臣子的蟒袍玉带,衬着大辽使者似笑非笑的面孔、西夏使者无暗无阴的面孔、高丽使者和善亲切的面孔、回鹘使者嬉笑欢愉的面孔、于阗使者幽默亲昵的面孔、真(月葛)使者谦恭多礼的面孔、大理使者沉思善感的面孔、大食使者热情含笑的面孔、交趾使者桀傲自信的面孔,杂以大宋百官的各异神情。呈现出尽天下服式之异,聚天下七色之全,示天下百态之别的壮观。
  一楼长廊是这场“御苑射弓”的中枢大营。王安石、吕惠卿、章惇居中指挥。长廊左右,是一百名随时听候调遣的禁军士卒,一律披甲挂胄,威武干练。长廊前是五十名号手,等距排列,一律着紧袖襟衣,戴尖顶高帽,手执长号,严阵以待,随时等候着吕惠卿一声令下,为登场的“射引者鸣号助威。
  彩楼对面巍峨看台之上,已经是货真价实的认山”了。一万多持有“门贴”的观众,已布满了看台、山坡,连苍松、古柏的横枝上,也坐满了胆大的男女。大宋京都的繁华,浓缩在这里。富商大贾、逸人雅士在这难得一到的地方,额手称庆这难得一见的好戏。妇人们的绿裙红衫,编织了这“人山”上的七色花坪:她们头上的金钗玉簪,便是这坪上闪光的露珠;她们妩媚的笑脸。便是这坪上的花朵;她们身上的脂粉,便是这坪上的芳香。她们的笑声、逗趣声、打闹声摇曳着这“人山”成千上百个浮浪子弟的心旌。
  在“射弓场”顶端,十张高耸的箭靶之间,十名身着排衣高帽、体壮嗓粗的招箭手,手执长竿,专司报靶。长竿顶端有一团红绒,用以指示中靶位置。箭靶一侧的奖台上,摆放着金银器皿和绸缎衣物,两匹银鞍马分系两侧,咚咚踏蹄,萧萧嘶鸣。
  南御苑外,已成“人海”。街巷、环道、苑墙、屋顶,处处是人。为争夺一个行动方便的立足点,为抢占一个生意兴隆的地盘,为独霸一个看得真切的了望口,叫喊、争吵、对骂、飞脚挥拳
  已时,钟声又响,庄严的时刻已然来临。“人山”、“人海”刹那间戛然又静。
  身披红绸绶带的吕惠卿,在十名禁军士卒的伴随下走进“射弓场”,站立在“起始线”的一端。他看了看四周,心中感慨万千而来不及更多体会,用力挥动了一下手中的令旗。五十支长号仰天吹响,“呜呜”声惊天动地,“御苑射弓”开始了。
  突然,一声尖厉的马啸从峰峦谷口传出,一道闪光随着疾骤蹄响跃出谷口,落在射弓场的起始线上。神骏嘶鸣,四蹄腾挪,金色的辔头、鞍鞯,随着雪白的躯体转动,在阳光下旋出一个金色光环。光环中闪现着一位年轻英俊的骑手。
  骑手身着明黄色窄袖起肩紧身服,下着明黄色紧腰飞云裤,脚蹬明黄色高统软底靴,头戴明黄色双幞软顶帽;挎箭囊、执弯弓,英气勃勃,神情从容;随着坐骑的腾挪转动,迎着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他似乎在检阅这万头攒动的宏伟场面。
  王安石望着出场亮相的皇帝赵顼,乍是兴奋叫绝,继而心神慌乱:“金玉其表”具矣,千万莫“败絮其内”啊!教场骑射决非坐殿论道,硬功夫决于顷刻之间,即或是弓马高手,也有失手的时候,何况这位主子,原是皇宫御室内养大的娇弱“秧子”啊!这头一炮能打得响吗?王安石的心一下子吊在半空当中。
  吕惠卿望着皇帝赵顼,心里何尝安定,皇帝原本不喜弯弓射马,硬是被“变法”逼上了马背。在这一个月来的风雪习练中,据说很有长进,已具有“射虎中目”之技,谁知是真是假?但愿这传说的“长进”,可别是招箭手为取悦皇上在箭靶上作了手脚。今天来真的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不得假了,如果一射脱靶落空,下边的“戏”可咋唱啊!
  宰执、诸王、百官,心里都在打鼓。皇帝毕竟年轻气浮,急功近利又不知深浅,如若今天砸了祸,今后这皇帝可咋当啊?他们都咬紧牙关沉默着:祸从口出,此刻人多嘴杂,可别因“不幸而言中”招来不幸。
  彩楼三层长廊上的皇后,早就认出了自家“官人”。她欣喜、骄傲、心潮翻涌。万众注目的皇上一定能“射虎中目”吗?她似乎一下子通悟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内涵,思索那箭离弦去的结果。是震人呢?还是现眼?“震人”当然好,震慑那些妄为的臣子,震慑那些桀傲的西夏人、大辽人,为大宋讨得几分威信。可“现眼”呢她不敢去想了。她真想大声再次叮咛:“官家切莫大意呀!”可皇太后、太皇太后就在身边,她不敢轻狂,只能佯作安静。
  皇太后,头一次见自己的儿子如此洒脱、英武、干练,她高兴得几乎喊出声来。可眼前这万众惊愕的情景,使她欢愉的心境,一下跌入沉寂的深谷。她突然意识到儿子正在冒险:冒失权于群臣之险,冒失信于黎庶之险,冒失威于诸国使者之险。她的心慌乱如麻。这慌乱很快又变成愤怨,直指王安石、吕惠卿:尔等这是拿着皇帝的尊严、威望、江山、社稷闹着玩啊!
  太皇太后看清马背上年轻英俊的骑手原是自己的孙子时,在高兴的刹那间神情凝重了:孙子毕竟年轻啊,顾前不顾后,沉醉于开头的热闹,不想眨眼之后的结果。瞧他此刻的勒马旋转和流盼四周,似乎尚有十足信心。有信心就好,有胆量就好,大宋也该有一个胆子壮一点的皇帝了。太皇太后禁不住拍手叫了起来:
  “是官家!好一个大宋英武的皇帝啊!”
  太皇太后的击掌声、赞叹声,为四周早想放声高颂的臣下开了禁忌,“吾皇万岁”的欢呼声首先从彩楼三层长廊爆发,立即波及二楼长廊,继而传向对面看台万众沸腾,声如雷滚。苑墙外感情丰富而易于冲动的京都观众、听众,也欢呼、叫喊,纷纷把手中的花束、彩绢抛向空中,以表达他们对皇上的敬意和祝愿。
  皇帝赵顼的亮相得“彩”了!
  他向观众频频挥手作答。在长号声、人群声暂歇的刹那间,他不等吕惠卿手中挥起的令旗从半空落下,便猛力用双脚在马肚上一磕,白马昂首一声长啸,四蹄腾空,向箭靶突射而出
  人群屏息,目光随着骏马飞奔。皇帝赵顼伏身策马
  王安石冷汗涌出。皇帝赵顼从箭囊里拔箭
  吕惠卿气堵喉头。皇帝赵顼搭箭于弓
  皇后闭上了眼睛。皇帝赵顼舒臂开弓了
  在这短暂而紧张的一瞬里,皇帝赵顼干净、利落、准确地完成了开射的全部准备,当马蹄奔近“开射线”的几尺处,利箭“挣”的一声离弦而去,射向中间的五号箭靶。他同时收弓勒缰,白马前蹄腾空,人立在“开射线”上。利箭“嘭”的一声,射在“偏头虎”的眼眶上。
  招箭手举起长竿,高声报靶,声如响雷,贯满全场。
  看台上的人们雀跃欢呼,似浪如潮!新奇啊,大宋出了一个善射的君王!痛快啊,大宋有了一个尚武的皇帝!
  彩楼上的百官手舞足蹈,欣喜若狂:好兆头!大宋中兴有望了!
  诸国使者在胜日中鼓掌以贺。
  王安石舒了一口气。
  吕惠卿放下一颗心。
  太皇太后拭着喜泪,搂着身边的孙媳皇后对皇太后说:
  “官家射弓虽不中虎目,也是上等成绩了,比他父亲强,比他爷爷强”
  皇帝赵顼在欢呼狂潮声中跳下马背,精神昂扬地向观众挥手答礼。然后转身,大步奔上彩楼,落坐在太皇太后的身边。太皇太后急忙为孙子披上锦袍
  “呜呜”的长号声再起。
  十匹火红大马驮着以曾布为首的十名文官,从峰峦谷口慌乱冲撞而出,艰难而勉强地排列在“起始线”上。箭囊在他们身上摆动,弩弓成了他们手中的赘物。坐骑的暴烈和射手的狼狈,构成了一幅绝妙的滑稽图,引起了观众异样的兴趣:马是好马,人是囊货!哄笑声代替了赞赏声,同样如潮如涌。可怜这些射手在哄笑声中个个发抖。
  文臣们担任“伴射”原本就是悲惨的。如果在皇宫某一个殿宇里私下陪皇帝射弓,也许尚有某种风雅的趣闻,今天被战马驮进这万人争睹的“射弓场”,一个个早就丧了胆气,一颗心儿已经脱壳离窍,五尺之躯只剩下一腔没头没脑的迷乱。
  王安石见此“惨”状,苦笑摇头。
  吕惠卿却喜形于色,他要的就是这个。没有平地,不显高山,为了显得高山更高,就需要在平地上挖沟、挖壕。他故意拖延起始的命令,要把这段闹剧的气氛铺得充足。
  太皇太后,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些在马背上自顾不暇的文臣,先是开怀大笑,继而笑声含涩,摇头对皇帝赵顼说:“这是谁出的主意?快开脱这些文臣吧。”
  太皇太后的话刚刚出口,“起始线”上的吕惠卿,用力挥落了手中的令旗。十匹火红大马嘶鸣着向箭靶奔腾而去,似十个疾飞的火团。“火团”上的射手们,在慌乱中拔箭,在紧张中搭己在东倒西歪中挣扎。当坐骑冲过“开射线”时,有的尚未从箭囊中拔出弩箭,有的虽拔出弩箭却失落于地,有的虽射箭离弦,但去向不明。有三人射中箭靶,但箭头都钉在“偏头虎”的脖子上,距虎目尚有二尺之遥。可怜的曾布遭遇最惨,在临近“开射线”二丈处,竟脱镫落马,扭伤了脚脖子。更为奇怪的是,在摔落触地的刹那间,弓上的弩箭不知何因倒旋过来,刺穿了曾布的手!
  “射弓场”上的哄笑声随着射手们的人仰马奔达到高潮之后,立即为吆喝声、斥责声、失望叹息声替代。丢盔卸甲的文臣和被人架走的曾布,留下了一个合理的话题。这群笨蛋和皇上比差远了!
  长号声又起。十匹杂色坐骑和十名模样、服式各异的“伴射”,从峰峦谷口奔驰出来,整齐地排列在“起始线”上。
  这是高丽使馆、三佛齐使馆、真(月葛)使馆、大理使馆、大食使馆派出的十名“伴射”。那白色、排色、黑色、灰色的衣着和那洋溢着友善的笑脸,立即引起全场的欢呼声,临近“起始线”时,看台上的一些观众,竟把手中的绢花、荷包抛向这些远方的客人。
  吕惠卿对这组“伴射”,表现出特有的热情。他们都是名副其实的“伴射”,是不会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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